如懿怀了这一胎以后,行事都比以前谨慎万分,她惦念着这一胎应是璟兕,因着上一世的璟兕患有心症早早薨逝,这也成了她心里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夫妻二人每每聊起来,提起璟兕,都热泪盈眶,这么多年,说实话,他们没一日不想着这个女儿。头三个月最为谨慎,因此连永璂的百日礼也不得不从简,为此如懿瞧着小娃娃,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好在熬过了前三个月,听太医说胎象稳定无大碍,这才稍稍放了心。这天早会结束以后,海兰和湄若她们不约而同地留下来陪如懿叙话,海兰叫叶心拿来她做好的几件衣裳说,“姐姐,我给你肚子里小娃娃缝衣裳的速度都赶不上你怀的速度。不知道姐姐怀的是男是女,我就做了些黄色的,男孩女孩都能穿。”
海兰的绣工一向精巧,如懿也放心,她低着头瞧了眼自己微微显怀的肚子,对二人说,“我觉得她是个女孩。”
湄若剥着手里的葡萄没离眼,笑得极为灿烂,“臣妾倒觉得皇后娘娘怀的是公主的话很好,自从四公主出生以来,宫里许多年都没再有过公主了,况且公主多贴心啊。”
“是~”如懿瞧着湄若的笑颜心里也高兴,她想了想上辈子湄若应是有一位公主的,便说,“皇上这么重视蒙古,又对你很好,你早晚有一天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湄若应着如懿的话笑了笑,将手中的葡萄塞进嘴里。
秋去冬来,紫禁城落了今岁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彼时如懿正窝在寑殿里安心养胎,手边放了一本书,地上多供了几个暖炉熏的殿内热气腾腾的,离她最近的炉子里正烤着容珮给她烤的地瓜和栗子,一时间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然而不多时,三宝急急忙忙地进了门,禀报说,“皇后娘娘,景阳宫出事了。仪贵人这几个月来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也不见好,如今大约是病的重了,刚请了太医去看,太医说仪贵人精神怕是不太好,从药效上来治还有些吃力……”
如懿拿书的手一顿,不知道这病的由头从何来,“怎么会这样?仪贵人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她没跟本宫提过这些啊……”
三宝许是有些急了,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刚刚景阳宫仪贵人身边的宫女来报才得知的……”
“我知道了。这样吧,你去养心殿找找皇上,让皇上忙完政事来翊坤宫一趟。”
三宝领了吩咐即刻便去了养心殿。
弘历踏着茫茫白雪很快地进了翊坤宫,如懿瞧他进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随即他脱下斗篷,去炉子边暖了暖散去身上寒意便过来坐在她身边。
弘历深知此事是瞒不住了,便只好娓娓道来,“你听我说,这事是今年三月初就发生的。当时你正怀着永璂已经快要生了,我怕你知道了这些操心对自己和孩子不好便先瞒了下来,后来眼见这件事平息下去便没再提起,不曾想今天……”
如懿着急地握住他的手,一头雾水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还不都是璟瑟干的好事!”弘历一想起便觉得满心烦躁,“大约是这孩子小时候被人教坏了,又早早没了她额娘教导她,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她竟然暗中怂恿仪贵人试图用迷情药来对付我,让黄氏上位与她暗中联合,搅乱这后宫。你说我如何能忍?”
如懿听了个大概,接着问,“那然后呢?黄氏怎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她打算实施计划的那一次巧合下被我识破了,后来又查出了璟瑟。为了不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胡作非为,我褫夺了她固伦公主的封号遣回了科尔沁,对黄氏也一直冷着。许是她胆子小,看和敬倒台,生怕连累到自己和她的家人,所以忧思过度导致的心病越来越重吧。”
如懿点了点头,理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她温热的手贴着弘历的手心,然后看他转过头来问她,“我当时一直到后来都没和你说这事,你如今不会怪我吧?”
如懿抚了抚他的手背,以作安抚,拖着长音道“不会……我理解你的难处,而且你当日也是真的为了我和孩子着想。只是我可怜的是,黄氏白白当了棋子还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可怜。”
而后便听见弘历重重的一声叹息,他握紧了如懿的手,“这样心力交瘁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如懿凑过去从身后拥着他,无声抚一抚弘历的背安慰着,“不是还有我和孩子们呢嘛。都会过去的。”
……
腊月伊始,玉氏王爷在新继承王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便与王妃发生龃龉,逼得王妃自尽,被弘历押解至京问责。
王爷进京前半个月,金玉妍已从别人口中听闻了消息,刚闻消息时她还半信半疑,直到贞淑亲自去打听,才坐实了这一消息。于是这半月以来,玉妍没一日过得安心,只求皇上能看在玉氏曾经为大清效力的面子上,不要过多地施以责罚。
李梵到达京城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入宫跪在御前陈情,弘历听着他句句为自己辩解,心中火气更盛,责怪他贪心不足,不能尊重发妻,不感念皇恩。
最后,指指点点地训导了好一番,降职不说,更是不许玉氏两年之内参与任何兵事。李梵被禁足于京中的一坐密宅,由皇帝派出去的人严加看守,只待皇帝几日之后在朝堂公布。
不曾想三日之后,弘历竟收到了李梵发来的一封折子,上面极尽忏悔和衷心之言,在末尾提到身居宫中多年的玉妍。李梵言辞恳切,一字一句地陈述着:与大清联姻实乃我玉氏之荣幸,只是玉妍心有不足,贪生歹念曾犯下错误,令臣蒙羞。近日以来,臣多方查知,金玉妍实非其母所生,而为当年被他人抛弃之女,为我玉氏族人捡来,身世不明。臣深感羞愧,所以特奉上数位玉氏女子画像,血统纯正,姿容出众,供圣上挑选。
弘历强忍着将这一切看完,将手中的折子直接扔在了面前的长桌上,折子下附赠的众女子画像更是连翻都没翻。他皱着眉头,思量片刻,叫进李玉吩咐道,“你去启祥宫告知嘉贵人,朕在五日后要为李朝王爷践行,念及她多年来侍奉有功,特允她参加。”
李玉接了旨意,忙不迭地去通报了。
而玉妍听到这消息则是放心地抚着心口,皇上非但没责罚反而还要为玉氏王爷践行,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玉妍激动地随即唤了贞淑来,“贞淑,去取王爷送给我的红宝石耳坠来。对了……还有世子送给我的平安手串,一并都准备好。”
如懿去到养心殿时,正好瞥见了桌上随意扔着的折子,她往上瞟了两眼,弘历拿给她看。如懿将熟悉的那一席话看完,不禁唏叹道,“这玉氏王爷真是凉薄之人。金氏既没有犯下弥天大错,也不曾被废黜,他竟也能说出这般的话来……”
如懿微闭着眼想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一世的金玉妍,相比上一世来说还算安分,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被皇上废黜,没给玉氏丢脸,可她还是一样地被抛弃……
或者说,结果如何不重要,金玉妍在宫里的处境如何也不重要,打一开始李梵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把她当做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了。能利用的时候物尽其用,用处不大的时候断然舍弃。
如今,大约是李梵自己惹下祸端,失了圣心连累玉氏一族,看着玉妍在宫中的境况平平无奇,便想着将她舍弃,换一个对他来说更强的助力留在宫里。
如懿从心底漫上来对玉妍的丝丝怜悯。这个女子活了一辈子心里挂念的始终都是相隔千里的那个男子,可她最后换来的结果一样的差强人意。
如懿偏了偏头,从侧面看着弘历的目光,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弘历,“那你呢?你会不会也还是要那样对我?”
弘历转过头对上如懿有些悲悯的目光。这目光里,有对玉妍的怜惜,大概还有对自己前路的怅惘。
弘历握紧她稍显冰凉的手,“不会的,我说过不会。如果我再一次令你伤心绝望,我便不配为人了。”
如懿抿着嘴笑了笑以作回应。
姑且相信 。
五日后,弘历在乾清宫设了宴席,只邀请了李梵和玉妍以及几位随行的玉氏使者一同参加。玉妍兴奋地一整晚没睡,更是天不亮就起身打扮了两个时辰之久,又特意戴上了李梵曾经送给她的红宝石耳坠和平安手串,满心期待着这场阔别二十年已久的相见。
玉妍坐在李梵的斜对面。乾清宫很大,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距离,席间玉妍时不时地看着王爷笑,一双眼睛里泪光闪烁,就差要将思念之情脱口而出,然而李梵只是鲜少地回看了她几次,表情也是平淡如水。弘历坐在上首,看着座下的女子,又想起收到的那封折子,实在为这女子不值。
可谁知贞淑急急忙忙从外头进来,递给玉妍一张纸,那纸上写着的东西,她还没看两眼,表情便立时沉了下去,原先的笑意和期待一扫而空,仿佛一瞬间坠入了深渊,令她完全不能置信。
弘历瞧着座下的女子万般悲痛,她的脸抽搐着,进而浑身都在颤抖,手上明蓝色的护甲似乎要将面前的桌子挖出个洞来。
弘历率先开了口,“嘉贵人,你怎么了?”
玉妍想了又想,她不愿这唯一的一次见面还要带着不明不白的疑虑就此告终。于是极为艰难地站起身,嘴唇都抖得说不清话,冷静又冷静,她秉着气息开口问,“李梵,你说我实非玉氏血脉而是野种,这可是真的?”
弘历霎时一惊。他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此事,不知玉妍今日得到的消息是从何而来。要说看过这折子的旁人,也就只如懿一人,可从她那日的表现来看,她对这位女子,应是同情的,不会给她这样的打击。
还是……如懿不愿让她一辈子这样子不明不白,亦或者……她还在为上辈子金氏做的事耿耿于怀……
弘历脑子里混沌一片,但是还没时间想,便被坐下的混乱打破,李梵从容地承认着这一切,他对面的女子眼里盛满了绝望与不可置信,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李梵,算是我瞎了眼,没能早些看清楚你原是个没有心的人。”
说完这话,玉妍她便昏倒在地,整个人还是颤抖着。
对面的玉氏王爷竟然不为所动。
“把嘉贵人带回启祥宫!”弘历招呼人把玉妍带下去,又当着李梵的面正式下了一道圣旨。其实,他原本是想当着玉妍和李梵两个人的面下这道圣旨的。只是未曾料到,事情会变得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本章小问题:猜猜给玉妍透露消息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