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傍晚，弘历还是披着晚霞，如约而至。
直到第二日的晨光熹微，又一次地回了养心殿。
这天又下了场大雪，数着距离除夕仅仅不到三天的时间了，外头的雪刚停，永珏与璟瑾便欢天喜地地在院子里堆雪人。
如懿站在正殿窗子旁边，看着外头的景象，不自觉地露出欣慰欢快的笑意，在惢心的陪同下出了门，脚踩在雪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走到孩子身边。她摸了摸璟瑾冻的发红的小脸，转头拿过一个胡萝卜丁放在雪人鼻子的地方，“如此以来，永珏和璟瑾的雪人就堆好了。”
璟瑾笑着拍手，地上有些滑，还好如懿接得快，她便一个不小心就栽进如懿怀里，如懿摸着璟瑾的小脑袋，温声道，“慢点儿。”
璟瑾许是有些害羞，恰巧一阵寒风吹来，吓得她赶紧缩在如懿怀里，如懿接过让惢心递过来的披风裹在璟瑾身上，道，“叫了哥哥，和额娘一起进屋。”
永珏和璟瑾跟着如懿进了屋，惢心往门口瞟了一眼，朝着李玉认同般地点头，后者嘴角微咧，转头朝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
李玉进了养心殿打了个千儿，向皇上回禀，“奴才在翊坤宫门口看着娴贵妃娘娘唤了阿哥和公主在院里堆雪人呢。”
皇上似是一直在等着一个他想要的答案，急促道，“她看起来心情如何？”
李玉微微笑了笑，“看起来心情是不错的。”
皇上还未曾从刚才的紧张与期待中完全解脱，说话带了些忐忑的情绪，“那便好，那便好。”
“其实 ，皇上是真牵挂着娘娘，由自己去说明白是见效最快的。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旧的心结留到下一年总是不好。”说罢，李玉见皇上不吱声，才敢往前探了探头，低声道，“是奴才多言了。”
皇上摆了摆手，打消他的顾虑，“哎。”他欲言又止，在嘴里踌躇了半天，继续说，“朕也想，可是她总不给朕这个机会。”
李玉看着皇上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一副难为的样子，偏着头偷笑，正巧进保在外，便出了门去当差。
夜里，弘历安然地睡着，感觉到发丝被人拉扯的痛感，逐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夜色中他分辨到是璟瑾使劲拽着他的头发，额头上还有细密的小汗珠。他一时间慌了神，连唤了好几声她的名字，璟瑾哭着，“皇阿玛，我做噩梦了。有坏人，欺负璟瑾……”
他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好在他所担心的生病没发生在她的身上。但心里的那阵不安还未褪去，思索再三，才把她的小脑袋拉在怀里，抚着璟瑾的后背，宽慰道，“皇阿玛在呢，皇阿玛是真龙天子，不管任何妖魔鬼怪，都伤害不了璟瑾。”
璟瑾得到了安慰，不再害怕，永珏听到妹妹的声音，揉着眼睛，嘟囔了几句，问，“皇阿玛，妹妹怎么了？”
“没事，妹妹做噩梦了，不怕的。”
永珏答应了一声，挪着身体凑近了些。
弘历用另一只手抱住永珏，“睡不着的话皇阿玛给你们讲故事好吗？”
璟瑾仰着脑袋笑了笑，“好呀。”
他记得他给孩子讲二十四孝第一篇虞舜孝感动天的故事，告诉他们要感恩父母，理解额娘的不易，接着又提到《浣溪沙》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希望他们四个人的日子和谐美满，便是心中所向。
永珏竖着耳朵专心地听弘历讲话，先前一直默不作声，听他讲到后面，问，“皇阿玛，儿臣前几日翻读古书，“只羡鸳鸯不羡仙”有祈祷日子和美之意，但本意是夫妻团聚，恩爱和睦。”
弘历笑了笑，摸着永珏的额头，欣慰地说，“永珏真是聪明，这么小就这么有心了。”
“可是皇阿玛和额娘却……”他还未说完的后半句话，犹豫着迟迟不敢开口。
“皇阿玛与额娘并无生疏，只是额娘近日有些烦心罢了，但这是因为皇阿玛作为天子不得不做的决定所致。额娘不开心呢，皇阿玛就不想让她更不开心，所以这些天皇阿玛就先陪着你们两个，等过一些日子，皇阿玛与额娘和好，自然就好了。”
“皇阿玛在翊坤宫陪着我和妹妹，一定是有心于额娘的。”
他笑了笑，拉过永珏和璟瑾的手，郑重道，“你们永远记得，额娘是皇阿玛心中唯一所爱，咱们四个人，一定会和睦美好。”
除夕的那一夜，乾清宫里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台上的他与台下的她却始终无一句交谈，连一个眼神对视都显得弥足珍贵，皇上捧了美酒，依次向太后敬酒，像底下妃嫔回礼，面对着人人的奉承讨好，他僵着脸，微眯着眼睛，心里是对一切的琼脂玉露不屑一顾。
这满宫的花团锦簇，没一朵开在他的心上。
他忽得忆起从前他说的一句话，“人人都是花团锦簇的热闹，唯有皇后是让人清醒的冰雪。”
那时候大概是他的如懿第一次有了孩子，他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喜不自胜，也发自内心地感叹她的不易。
从一而终她从未变过，不被世俗玷污，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她从不把心底的委屈藏在心底；也一直把心底的委屈藏在心底。
所以在他的眼里，她任性，锋芒毕露；所以在后来，她逐渐过得不开心，却从不与人说，面对大风大浪的时候也不留一滴泪。
越来越浓重的酸楚感从心里翻滚而上，堵在他的喉间令他干哽难受，刚刚送进口的美酒，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
他觉得面对下面的一切应付地疲倦至极，纵使这也许是别人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的尊荣。
如懿大概是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和反应，她不喜这样的吵闹，也不喜在人群里听这样的喧嚣和阿谀，所以尽到了自己的礼数过后，便寻了个时机离开了。
等到他再一次往台下看，看见原本她坐着的位置已经腾空，还以为是自己眼昏，但再三确认以后，越发觉得心头发堵。皇上早早结束了这场宴会，留了一众嫔妃在乾清宫，自己叫了李玉离开了。
虽然新年年年都有，但对于小孩子来说，总是新奇，永珏和璟瑾争抢着要换上新年的衣服，如懿拗不过他们，回了翊坤宫便从伺候的下人手中接过衣服，拉着孩子在镜子前给他们试衣服。
等拂起袖口，永珏和璟瑾手腕上的金手镯在灯光照射下更加地耀眼夺目，如懿拉过他们两个，看着上面的一龙一凤，分别盘踞在永珏和璟瑾的手镯上，看样子还很崭新，想来是时间不长。她拉过他们的手，问，“这手镯哪里来的啊？”
璟瑾到底略小一些，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前几日皇……”
“是皇祖母给的呀！”璟瑾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由永珏打断。
如懿看着璟瑾飞快地看了一眼永珏，接着垂下头，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了。
换好新衣，她拉着他们站在镜子前，夸赞道，“真好看~”。
孩子笑的干净纯粹，如春日里夹杂着花草香吹在脸上的香甜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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