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穿着棉服站在原地的永珏和璟瑾是那样的可爱，如懿不由得心软几分，走过去分别摸着他们的小脸，语气温和从容，“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早些睡觉，明日还要早起去给皇祖母请安。”
“好～”璟瑾抬起小手去够到如懿的手，福了福身子，“额娘最好啦。”
皇上从门口进来，跟在身后的李玉为其解下身上的披风，之后按规矩候在门口，只听得里面在经过短暂的静谧之后，出来的是两个脚步急促不稳的小孩子，璟瑾拉着永珏的袖口，跟着惢心进了偏殿。
现下殿内只剩下皇上和如懿二人，如懿放下了无处安放的一双手，指着旁边的垫子，“皇上坐吧，臣妾去叫人上茶。”
如懿走出两步，被他拉着袖子拽回来，皇上看着跳动的灯芯，眨了眨眼睛，“朕不渴。”
如懿愣在原地，不动声色。
皇上清了清嗓子，不急不慢地开口道，“这些天了，你就不想听朕解释解释吗？”
如懿依旧不动声色，像牵线木偶一般任由他拉拽着自己，站在原地。
他起身，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榻上，又蹲下身子，把她的手合在一起，夹在自己的两手之间，这才抬眸，说，“朕知道，你是看到了钮祜禄氏，钮祜禄氏进宫的时候，你正好离宫去了盛京。朕也能理解，你与她遇到时心里的感受。”
“皇上知道臣妾会如何想，却还是将钮祜禄氏纳入后宫，在您心里，只不过是想补偿对臣妾的亏欠，您是不是喜爱的，从来就是这张脸？”
就像从前的卫氏，因面生缘，偏偏造就一段孽缘。
皇上微微抬头，摩挲着如懿的手，“当然不是。你就是你，是乌拉那拉如懿，是世上的绝无仅有，也是我心里的绝无仅有。”
如懿对上他的眼神，打量着皇上眼里的情绪，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前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缓了缓心绪，继续说，“与准噶尔的战争中，蒙古各部出力不少，如此以来，才保边境各地有安宁之日。之后，皇额娘提醒朕，自登基以来六年不曾选过秀，此次借着与蒙古各部联姻可增进关系，以表谢意。趁着这次选秀，皇额娘安排了钮祜禄氏女子入宫，但在看到他的样貌之后，朕才真正明白了皇额娘用意。”
太后安排这样一个女子入宫，就已经提前打定主意要让她待在皇帝身边了。他无法拒绝，只能顺水推舟。
“若是回绝皇额娘此意，就是拂了钮祜禄氏的面子，且此女子既能被安排送到朕的身边，绝非一两日所能筹谋好这样的心思的。就算是如今不答应，往后他们也定会想尽办法再生出其他的事端。所以当时，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因为钮祜禄氏如今在朝中正得力，朕将钮祜禄氏纳入后宫，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这个准备。”
如懿垂着头看他的眼睛，反握弘历的手指，话语里是叫人安心的气息，“为了皇上不左右为难，臣妾愿理解皇上的决定。”她伸出手贴着他的心口，“只要——”
弘历把她的手紧攥在手心，贴在他的胸口，“你放心，我说过，此生此心，唯系卿卿。”
如懿眉目舒展，露出淡淡的笑容。
“为了钮祜禄氏的面子，也为了顾及皇额娘心意，她入宫之后，一直多加宠爱，旁人都以为朕看中的是这张脸，如此以来，对你和对孩子的威胁都少一些。只是到底究竟是为何，只有朕知道，她就算知道，也不敢说与旁人听。”
如懿对上皇上的眼神，考究他眼里的神秘之意，听皇上接着讲，“皇额娘既要朕宠爱钮祜禄氏，看中钮祜禄氏，那朕顺着她的心意便是了。夜夜在养心殿，她也不曾侍寝过。”皇上顿了顿，沉着声音，心下笃定自信，“荣华富贵自己求的，欺凌羞辱也得受着啊。”
如懿心下明白了他这是要让钮祜禄氏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让旁人觉得皇上看重的不过是这张脸。如此一来对她和孩子的敌意便会减轻，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了。
他心里苦笑一番，太后费尽心思要让钮祜禄进宫，于他而言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成全了他这一心意了。
只要能保如懿和与她的孩子万全，那又如何？
文佳进宫的那段日子，皇上表面上对其极尽宠爱，几乎是连着日子召往养心殿侍寝。但也只是担着侍寝的名义，等时辰一到，便抬回储秀宫。
无论她的心里如何琢磨，进了宫，便是没有退路了，但从一开始下了赌注，就得有迎来这个结果的心理准备。
她自然是不敢向太后言说，自己会被小觑是小事，若是打了太后的脸，就是打了整个钮祜禄氏的脸，更为甚者，若是触犯龙颜，钮祜禄氏数百年的荣光，岂是她一个女子担得起的？
如懿心下有些讶然，虽然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但还是接着问，“为何？”
皇上大概已经明白她的想法，摇了摇头，“在你生永珏的时候，我就说过，咱们的孩子是最好的，而你在我心里是最好。你们也定会平安。如今朝廷之中钮祜禄氏风声正盛，等过段时日，加以打压，到时候，再寻个由头将她送去圆明园，也不在宫里多叫你介怀。只是此番，还是委屈你了……”
“只要皇上心里明事理，辨是非，这些委屈就不算什么。”
再开口，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局促不安，“不知你是否记得，去岁的这个时候……”
本应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是那样的凄冷酸楚。
如懿抚着他的脸，“嗯。”
“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你不开心，我知道，你有压力，我也知道。去年的这个时候 ，我们两地分离，可是今年我不想这样了。”皇上的喉结明显地滚动，夹杂着一些哽咽，接着往下说，“很多个这样的日子，我夜里常常睡不踏实，梦到在絳雪轩，你从我的手中接过如意，梦到我们约定好要相守白头，更多的是……你我的孩子一个个离去，就像心里被人狠狠撕扯一般，还梦到那一夜西湖御船上，斩断的青丝和从此断绝的情分。我经常吓得满头冷汗，直直坐在床上一坐就是一夜。那样的场景过于真实 ，好像就一直揉碎在生命里，怎么都散不去……”
即便是夜再冷再长，也抵不过内心的荒凉。
那夜的月色很美，运河水绿，天地温柔。月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但人们似乎都只顾着欣赏它的美，未曾注意到船头的风有多大，脚下的湖水是何等的冰冷彻骨。
“还在睡梦中一次次地有人在提醒我，说我们不能有温柔的岁月，我们的孩子不能平安地长大。还有你说我们没有以后了，从此一别两宽，阴阳两隔。”
原来那样凶险残酷的梦境，不只一夜一夜摧残着她的梦境。于他而言，也是一样的。
如懿不知怎的就湿了眼眶，她遏制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要流下，低下头却看到他如同极地冰窟窿里蜷缩的孩子，声音低沉，“如懿，我好怕……好怕你又一次和我说回不去了。”
他蓦得忆起前世她抛开尘世离开他以后，那三十多年里寒凉难熬的岁月，他只能盯着绿梅看得入神，一不小心就陷入了记忆的黑洞，好像她还在那里，从未离去过一样。
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着滑落像要灼烧脸颊，颤抖着手，抚着他的面庞，坚定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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