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里暖洋洋的，如懿刚给两个孩子在镜子前试完他们过冬的新衣服，抱了璟瑾在怀里玩儿拨浪鼓，惢心从外面进来，把准备的点心摆在桌子上，永珏礼貌地唤了一声“惢心姐姐”，惢心觉得有些不合身份，如懿摆了摆手，叫她不必在意那么多的规矩体统。
惢心这才走到如懿的身边，如懿看她还是有些忧心忡忡，便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惢心朝着她点了点头，说，“自从今年立冬以来，咸福宫的那位身体已经越来越大不如前，这些日子接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已经连着病了好几次了。太医一拨一拨地去看了好多回，也无济于事。”惢心往如懿跟前凑了凑，“奴婢听江太医说，怕是不大成了。”
如懿叫其他人把永珏和璟瑾带下去玩儿，轻声道，“皇上去看过了吗？”
“奴婢刚回来的时候在长街上碰到李玉了，他说，这几日咸福宫已经去请了好几回了，皇上还是没去。只是下旨，封慧妃为慧贵妃。而且，不止是皇上，昔日里一向与慧贵妃交好的嘉贵人，仪贵人，自她被禁足以来，一直到如今，一次都没去看过。”
如懿从座位上站起，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裙，唏叹道，“是这样的，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娘娘要去咸福宫看看吗？这有些没说完的话，现在不说，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去看看吧。”
惢心为如懿披上了那件鹅黄色绣着栀子花图案的披风，又往她的手里放了一个温热的手炉，陪着如懿一起去了咸福宫。高晞月喜欢弹奏琵琶，雅好风情，常年在咸福宫种些花草树木，在门口开辟了一小片草坪，常年喂养一些孔雀，鹦鹉等动物，围绕着草坪四周挂着橘黄色风铃，一阵风吹来，风铃碰撞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只是这半年以来，咸福宫无人打理这些，早已落魄地不成样子，惢心扶着如懿一直走到正殿门口，为她掀起厚重的门帘，殿里黑漆漆的，借着外面的光亮，晞月朝门口看了一眼，如懿进门，二人简单地行了一个平礼。
看着她如今的这个样子，如懿心里波涛翻滚，好像遂了她的意，又好像一切是那么不尽如人意，让人只能唏嘘。
她轻叹了口气，高晞月扶着茉心的胳膊起身，“既然来了，那就过来坐吧。”
如懿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场景，心里不禁感慨万千，她叹了口气，“晞月，你说我们人人在这宫里边儿苦熬，可是熬到最后，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谁又得到什么好处了呢？”
面前的女子早已经是容颜衰败，气色也大不如前，头上更是增了许多的青丝，说“我如今这个样子，气势衰退，容貌尽毁，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如懿打量着，等她接下来的话。
“自被皇上禁足以来，我自知容色衰败，已无脸见人，所以也便放下了那些面子和顾虑，重新地想了想为何如此，后来，我叫茉心出宫托人，把自己每日所用的东西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其中的关窍。”
她指着梳妆台上用剩下的那半瓶梳头油，苦笑道，“这里面被加了这么好的白效丸，天天用它梳头，虽不会立刻见效，但时间久了，不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吗？”
如懿刚欲开口，晞月抢先一步，说“这么长的时间，都是你在协理六宫，若是没有你的手笔，内务府有谁敢擅自做出这样的事儿呢。而且，这样好的办法，也只有你想的出来。”
如懿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那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既然你找人把贴身的物件儿一并看过，手镯里的关窍定也是知道了的。”
高晞月看着窗外的落雪，苦笑的点了点头。如懿继续说道，“既然是这样，不用我多说，你自然知道是谁做的了。”被随手扔在窗子旁边的莲花珠镯乘着外面的光亮显得耀眼夺目，高晞月舒了口气，“皇后一开始把它送给我们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不让我们生养了。只是你一早发现了里头的关窍，要不，也不会在长春宫的时候故意摔坏了去除掉零陵香镯子，借此来试探皇后。”
“既然你很早便发现了这梳头油里面的关窍，又为何不戳破我，戳破我，你就可以借此来对付我不是吗？”
“我不愿揭穿你是因为与之相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你帮我做。与你在梳头油里做手脚相比，皇后于我而言才是致命的一击。只有你有机会，有能力去扳倒皇后，为我报仇。”
如懿点了点头，“好计谋。”
“你算计我，我并不会如此地意外和失望，从前对你做下的事儿，我都承认。只是在皇后那里，不管我如何地马首是瞻，为皇后鞍前马后从不敢有二心，却还是换不来她的一丝怜悯。我这一辈子，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孩子，仅此而已，可是叫我心愿破灭的，恰好却是我最信任的人。”高晞月把目光聚集在如懿的身上，苦笑自己，“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如懿在口中酝酿了半天，终于开了口，“若是我说，叫你终生无法生育的源头并不是皇后，不知你还能不能接受？”高晞月哑口无言，睁大了眼睛愣了好几秒，试探性地问，“你说什么？”
“多年以来，一直都是齐汝在为你调理身子，因着你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每年的冬天身体虚弱得很，但是多年以来齐汝为你治病的方子里，却多加了几味药，多加的这几味药呢，从症状上来看，是让你有所缓解，但也在一点一点地掏空内里，导致你的气血越来越虚弱。但是这件事追根究底到底是皇上还是太后所为，我也不能完全地确定。但有了这个计谋，即便没有镯子，你也很难有身孕的。”
看着高晞月眼底的落寞惊诧，如懿缓了缓语气，接着说，“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最后一件事儿，或许你更没有想到，皇后给的镯子，只不过是无形中为皇上背负了过错而已，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不让你有孩子的，是皇上。”
虽然高晞月心底不能说服自己完全不信，但还是坚持最后的一点希望和挣扎，眼泪已经不争气地从眼里流下，她指着如懿，带了让人怜悯心疼的哭腔，控诉道，“你胡说！”
“这件事儿，也是前不久江与斌来为你诊治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如懿走过去扯下挂在床头的红色玛瑙珠串，“就是这串珠串，这里面藏了大量的麝香你知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把它挂在床头，每日那样闻着，自然是不会有孩子了！”如懿气恼地把那串珠子扣在晞月面前的桌子上。晞月慢慢地伸手抓起那串晶莹透亮玛瑙珠串，静声道，“怎么可能呢，这是我刚嫁入王府的时候，那时候现在的皇上还是王爷，是他亲手送给我的礼物，我视若珍宝，一直把它当成我与皇上之间的定情之物，于是日夜挂在床头。”
如懿走近晞月身边，一瞬间想要伸出胳膊抚一抚她的背，却犹豫半天也没伸出手来，晞月朝着门口的方向用力地摔落那串珠子，抬起手擦了擦眼泪，“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其实若是仔细想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的 。那年在潜邸选福晋的时候，就因为你没来，他甚至抛下太后的面子，抛下了一众秀女去景仁宫求先皇后选你为福晋，后来，因为先皇后出事儿，你又不在京城，迫于先帝的命令，才将当今的皇后允给皇上做了福晋，我做了侧福晋。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心里便清楚得很，无论做的多好，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比不上你。”
如懿听着晞月的一席话，想起那时乌拉那拉氏出事，她为了避开他而去了杭州，这想起来，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后来，皇上去看我，便赠予我这串珠串，他说他喜欢我撒娇可爱的样子，我以为他是真的从心里有了我的一席之地，直到后来，他把你从杭州带回来，看到你荣获盛宠，朝着他撒娇娇笑的样子时，那一瞬间，我仿佛在他眼里看到我自己曾经有过的样子，但他眼中的反应是不一样的，他看向你的眼睛里，充满了欣赏和偏爱。从前他看我的时候，那时啊，他的眼里满是温柔，却没有一丝的爱意。后来我越来越明白，他从不是喜欢我，而是在你不在的日子里，暂时从我的身上寻找你的影子。”
如懿一时间朦胧了眼眶，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到底是对于他的情意的动容，还是对于面前这个女子的惋惜和心疼。
晞月顺着垫子将半个身子滑落在地，“事到如今，我倒是要感谢你来告诉我所有的这一切，不管是你害我也好，气我也罢，如今都不重要了。从前我对你做下的事情，我自己都认了。”
她换了一种平和些的语气，逐条逐项地讲给面前的女子，“当年选秀时，虽说皇后最终赢得了福晋之位，可她对你的忌惮可是一点儿都没少啊。所以一开始皇上将你带回宫的时候，皇后自然不会喜欢你，为了顺皇后心意，帮她除去你这个障碍，借着除夕烟火，是我暗中安排了人将你从高的地方推下，却没想到你的命可真大，最后还是痊愈了。后来，皇后的二阿哥早夭，可你却偏偏在那个时候说自己遇喜，你说皇后她能容得下你吗？为斩草除根，也是我，和皇后一起，给你送了断子药。再后来，你又一次遇喜的时候，也是我，和皇后还有你的侍女阿箬一起，给你所用的红罗炭里加了朱砂，哦对了，这里面还有金玉妍的份儿，你可能不知道吧。可是可笑的是，从始至终，我都在一心一意地帮着皇后害你，却不想后来被她利用算计，今时今日来告诉我一切的却是你。”
如懿恍惚了几秒，说，“今日一见，有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那我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儿，就算是走，也让你走的明白些。那碗断子药，并未起到它真正的效果，却是我打击你和皇后的一剂良药。”
高晞月听了连连苦笑，抓了桌上的苦杏仁塞进嘴里，释然又解脱，“我这一辈子，真是如大梦一场，等到繁华落尽，便只剩下残败凋零……但愿你能如你所愿，与皇上相伴到老。”
如懿驻足了一会儿，走出殿外，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皇上，他眼里皆是落寞，扶着墙有些难以置信，一旁的李玉默不作声。如懿稍微停下了脚步，过了几秒，拉着惢心出了咸福宫的门。
而皇上犹豫再三，终是没能踏出那一步进去看看高晞月，随后也叫了李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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