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二天天光大亮,长春宫的寑殿里才又有了些动静,皇帝睁开有些迷迷糊糊的双眼,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本以为无甚奇怪,可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他的脑子里越来越清醒的时候,他才偏过头来仔细地瞧了一眼,眼睛睁的老大,不知是被他的凌厉吓到还是为何,琅嬅睁开眼便对上他猛兽一般的目光,似是仇人般的厌恶。他霎地坐起身,琅嬅被惊了一番,这才缓缓地起身,还未等她开口,他便冷冷道,“你昨晚做了什么?”
她只觉得脑子里快要爆炸一般,回忆起昨晚的种种,那时她顾不得反应,顾不得去理清究竟为何,只知是被人下了药,她愣怔几秒,才颤颤巍巍地开口,“皇上……臣……臣妾不知。”
她稍微偏了偏头,便直直地撞上了他凌厉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利刃直直插入她的眼睛,叫她的眼睛生疼,下一秒,她便扭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你陪伴朕多年,朕自以为对你很了解,朕一直以为,皇后身为中宫,绝不会用这般的手段。”相比他的话语,他下一秒的动作才是令她几近窒息,他的大手掐着她的脖子,“贱/妇!”
琅嬅虽恐惧,但前几秒做的心理准备还不足以叫她应对他如此举动,她用力地掰开他的手,奈何力量悬殊,呛地她重重地咳了几声,“皇上,臣妾真的没有……”
“你给朕听着,以后朕不会踏足长春宫一分一毫,更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不过你依旧是皇后,是大清公认的皇后,是紫禁城的皇后,却再不是朕的皇后。”
她渐渐地停止了挣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下,一直流到脖子,流到皇帝的手上,他这才缓缓松手,喊李玉跟着进了侧殿去更衣。
一直到皇上走后,素练进来,仍旧看见琅嬅呆若木鸡地坐在床上,双眼空洞无神,她有些于心不忍,端了水上来,想劝她喝一些水,琅嬅抓过杯子,恶狠狠地摔在地上,“是谁!是谁要害本宫!”
语毕, 琅嬅咳嗽地快要喘不过气来,素练只得上前为她抚了抚心口,“娘娘息怒。”
“是乌拉那拉氏……一定是乌拉那拉氏,一定是她!”琅嬅抿了抿嘴唇,叫过素练,素练听她耳语一番,急急道,“娘娘,不可啊,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若是此时贸然动手,会对您极为不利!”
自那日过后,皇上将近一个月都没有进过后宫,也不曾翻牌子召人侍寝,只是待在养心殿,每天除了上朝下朝就是批改奏折,极力地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他恨皇后大失中宫风范,难为六宫和天下女子的表率,担心如若此事传到了别人的耳朵里,会在议论纷纷中掀起多大的麻烦,也害怕因为此事惊动了富察氏,惹得前朝后宫议论纷纷,最后,从个人出发,他的心底里烦乱得很,他不知面对如懿时,听闻长春宫侍寝,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不知自己面对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所以他只能尽力让自己暂时避开这些纷扰和心烦,把自己关在养心殿,先暂时求得一时的心静,哪怕是短暂的一段时间也好。
但他并不知道,如懿不仅知道此事,还知道的十分清楚,只不过,并非他意料之中的那样。
她倒是无所谓,趁着这一段还算是“风平浪静”的日子,抓紧时间办她的要紧事。
终于在一个天空乌云密布的下午,翊坤宫的人亲自来叫皇上,彼时他正合上最后一本折子,把毛笔支在砚台上,托着有些昏昏沉沉的头,听得外头的声音,一瞬间有些激动,但惢心也并未说明到底所谓何事,他便跟着一起去了翊坤宫。
算来已经有四五十天没有进过后宫了。进到翊坤宫院子的时候,天上还响了几声雷,侧殿旁边摆着的几盆花草在大风的吹拂下东摇西晃,他没多看两眼,进了门看见如懿正俯身行礼,旁边还跪了一个宫女,只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叫如懿起身,刚想要伸出胳膊去拉她,她已经后退了几步,指着旁边铺着湖水蓝垫子的榻上,说,“皇上坐吧。”
他心下有些失落,但随即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坐在榻上,说,“朕近日来身子不爽快,折子又堆的多,没有常常来看你。”
如懿淡然地笑笑,“没关系的。”随即她正了正衣襟,开始说正事,“皇上可还记得东巡时,永珏生病的事儿?”
“朕当然记得。”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心想她便是和这件事有关,问了一句,“这是谁啊。”
如懿叫那宫女抬起头来,指着她,“她叫瑶玲,是翊坤宫的宫女。臣妾已经查明,当日永珏重病,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这是翊坤宫的宫女?”如懿闻言看向皇上,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他借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前些日子拨给翊坤宫的宫女,朕都是亲自叫人带到面前看过的,也一一查问过她们的底细,这宫女看着倒是面生。”
如懿有些不适应,她也知道他是想要借机来向她示好,可现在她还无心来理会这事,点了点头,“这是后来内务府才叫人送来的。”
皇上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瑶玲,“给朕说,给朕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奴婢冤枉啊,此事非奴婢所为,奴婢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婢,怎么会想着害皇子呢?”
“事到如今你无需再狡辩!”门外一阵声音传来,裹挟着呼呼的大风灌进殿内,海兰领着一名宫女,愤愤不平地走入殿内,行了个礼,“皇上,臣妾也有要事要说。”
海兰指着面前的宫女,“这是臣妾宫里的一位宫女,名叫碧云,您看看,与翊坤宫的瑶玲,有几分相似之处。”
皇帝看了几眼,冷着脸点头赞同,示意海兰继续说下去。
“臣妾自从姐姐回来以后,便一直疑心当日之事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后来叫着姐姐宫里的惢心,还有臣妾宫里的人查了许久,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在延禧宫的偏殿角落里,发现了一枚纽扣,而这枚纽扣,正是瑶玲袖子上丢失的一颗。”说完,海兰举起瑶玲的胳膊,后者略微挣扎,奈何被她牵制地不得动弾,眼神飘忽不定,嘴里不停地说也许是巧合之类的话语。
海兰气急败坏,扇在瑶玲的脸上,立即就有五个分明的手指印,“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辩驳,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就自己都说出来,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说!”瑶玲被皇上的一声恶吼吓地打颤,挪着身子往跟前移动了几步,叩首道,“请皇上和娴贵妃娘娘恕罪,此事的确是奴婢所为,但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
“荒唐!”如懿站起身子,走近了几步,“本宫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本宫的孩子?”
“奴婢……奴婢……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做的。奴婢原本只是在浣衣局当差的一个小宫女,家母身子不好,每每看病,都需要大量的银子,但奴婢当差所获的银子并不足以支撑这样巨额的开销,有一日……有一日皇后身边的素练找到了奴婢,因为皇后早年丧失嫡子,便没了依靠,而娴贵妃生下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再加之皇上的宠爱,令皇后对其恨之入骨,素练说,在皇上离宫东巡的这段日子,宫里人少,愉嫔一人照顾两位皇子难免要分心,便有极大的机会下手去做,因此奴婢在延禧宫周围暗暗观察了几日,也是借着与延禧宫的碧云有几分相似,便趁着黑夜,进了延禧宫,四阿哥就寝在偏殿,又是靠窗的位置,奴婢便打开了窗子,让凉风灌入室内,如此以来,接连几天,便叫其着了风寒,高热不退。”
皇帝听的已是怒不可遏,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随时都准备爆发。海兰直直跪在地上,“是臣妾疏忽,没有照看好永珏,才让有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请皇上和姐姐治罪。”
“海兰,这不关你的事,快起来。”如懿走过去扶海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见惢心带着江与斌闻风赶来。
江与斌进来以后跪在地上,长舒一口气,这才接着说,“皇上,微臣还有事禀报。”
皇上抬眼看了江与斌一眼,示意他往下说。
“微臣私下查验过近日以来公主用的木薯粉,里面被人下了药,而此事,也正是瑶玲所为。不过幸好娴贵妃娘娘早有警惕,叫惢心和芸枝,菱枝都盯着她,这才制造了假象,瑶玲在每回端给公主的木薯粉中都加了药,每回过后,惢心都及时地倒掉被加了药的木薯粉,给公主喂下的,都是无毒的,这才避免悲剧发生。”
皇上的语气极为冰冷,“是什么药?”
“此药对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来说尤其管用,若是长时间喝下去,便会渐渐导致心脏衰竭,稍一不留神,便一击毙命。”江与斌颤颤巍巍地说完,试探性地看皇上的神情。
皇帝抓起桌子上已经凉透的一杯茶水,直直地朝着瑶玲摔去,瓷片四溅,地上一片狼藉。
如懿有些缓不过气,几乎快要站不稳 随时就要晕倒在地,他察觉到她的异样,赶紧起身去扶住她落座,为她抚了抚心口,他知道,如懿在面对她人要将手段用在年幼的璟瑾身上,心脏衰竭,如同璟兕一般,这样的打击,她的确是难以承受。
不用再问他心下也已了然,当日皇后的计谋并未得逞,如今只不过是再次的铤而走险,她就是不肯放过他的如懿,不肯放过他们的孩子。
如懿的泪水决堤一般,湿了他的胸口,滴落进他的心里,“皇上,臣妾不知是如何得罪了皇后娘娘,竟要将臣妾和孩子们置于死地。”
他轻抚着如懿的后背,安慰道,“有朕在,没有人能害的了你和孩子。”
“李玉!”听皇上叫,守在门口的李玉急匆匆跑进殿内,“去封一些银子,送到瑶玲的家中,把她赶出宫去。”
李玉愣了两秒,终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瑶玲下去了。
“你相信朕,朕自有计划。”他换了柔和的语气,抚着她轻柔的发丝,眼睛里满是深邃。
此时风刮得更为猛烈,把院里的东西吹得七零八落,果不其然,没过几秒,大雨便倾盆而下,如细腻的绣花针,直直地扎在人的心口,扎得生疼。
如懿静静地不再说话,面对他的眼神和话语里,也多是疏离和冷漠,他知道,刚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她的心里说不累那是假的,既然她想要安静,他也便不再多打扰她,等到雨慢慢停了,叫李玉一起回了养心殿。
他心下明白如懿的心境需要一些时日来恢复和弥补,只能以无声的方式去安慰她,每天夜里,他悄悄地走进翊坤宫的时候,已是黑漆漆的一片,他叫人不要出声不要打搅她睡觉,进了门看见如懿蜷缩在被子里,背对着自己扭在后面,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他无声无息地上到床上,想要看一看她,却没了勇气,害怕惊扰到她,也害怕触及她的心灵创伤,便只能悄无声息地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一夜,等到第二天如懿起身的时候,旁边早没了他的身影。
她本就浅眠,每夜他来的时候,她心下是明白的,只是她不回头,她不说,他便不问,就如此静静地待着,等着月亮沉下去,太阳升上来,便又过了一整晚。
如此时间长了,她也刻意去做样子给他看,故意表现出绵长的呼吸,让他以为她已经睡的踏实,这样一来,他才能放心地睡,她也不用再有太多的拘束。
弘历听着如懿呼吸绵长,轻轻地把她转过身,拉进怀里抱着她的腰,他盯着她的睡颜看,明显是不自在,多了些刻意的伪装和煎熬,她的眉毛时不时会扭动几下,他便学着她,同样呼吸绵长,让她以为,他已经熟睡。
如懿听他的呼吸,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拿开他的胳膊,缩着身子往床的另一边挪,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隐藏在小小的角落。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她把自己藏在小小的角落,试图成为她自己的盔甲,满是防备,眼睛里不由得一番酸涩,闭起眼睛,关住泪水的阀门,一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