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置于一片从未到过的兰田之间,周遭开阔,不见边际。梦里艳阳高照,蓝启仁睁不开眼,思绪倒是清朗异常。
道经普渡众生,修道之人不可不修的首要功课,便是研习道经。姑苏蓝氏自是以穷书之意、记多念广为修行要义,所以姑苏蓝氏也是百家中贮存藏书最多、道经述论成果最为丰富的仙家首门。
蓝启仁从小便识辨出自己与其他同门存有些许天分差距,少年听学共修,也是见识过各家仙门子弟的天资修为。他自是明白,修道讲究仙缘,不能强求,也就安心沉浸于藏书阁,研读道经,也广猎其他,甚至于不清不明之处,深入至禁书室一探因果。月在上方诸品静,心持半偈万缘空。半世与书海为伍,不想他于日夜读书间,读而透彻,明理见性,居然修得了大成。
积学成道,青蘅君未曾讲过,而自己这……大概也算是仙缘吧。
不知何时起,蓝启仁于寝中已不常有梦,书中无可解,许是通达情志,超然世外,已达到了另一重修道境界。当下白日行一梦,是否为思念故人所致,也是无法解释。
果然。梦中现身于蓝启仁面前的女子,白衣袅袅,丰标不凡,不似陈莫言又似谁。
“莫言?”蓝启仁禁不住开口相问。
“是否该尊称星儿为先生?”白衣女子致礼问道。
“你……”蓝启仁曾经多想在梦中与陈莫言相见,终得一见,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梦中的她,看起来还是与年少时分无异,只是好像不似当年那般活泼了。
“我来见你了,星儿,可一切安好?”
“好。你呢?”蓝启仁自是知晓其与陈莫言已阴阳两隔,但仍想于梦中听她说出一个“好”字。
白衣女子未见回答,只是颔首点头。
“青蘅君也好?”
“兄长闭关出世已久,独自在清修境修行……”蓝启仁回忆起来,自陈莫言离去云深不知处后,物是人非事事休,他想将那些陈莫言错过的往事讲给她听……如今涣湛二人亦如当初的他和青蘅君那样。
陈莫言却没给他更多的时间讲述往事,“星儿,莫言有一事相求。”
“?……你且直言即可。”
“你可记得阴铁…是否仍被蓝翼前辈灵识封印在云深不知处?”
?……
“为何相问于阴铁?你真的是陈莫言?”蓝启仁没有料到梦中的陈莫言会问出此事。
见蓝启仁不信,白衣女子也不再辩驳,伸出手,缓缓摘下面纱。
!!!
白衣女子冲蓝启仁淡然一笑。皓齿蛾眉,凤眼迷媚,不错,是陈莫言的相貌。只是,粉黛妆色,颜面中还微微透着些许阴气。蓝启仁记得,陈莫言从不娇柔打扮,这惺惺之态,绝不是他记忆中的陈莫言其人。
“你不是她。”
蓝启仁心念一抖,梦境陡然变换,二人置身于兰室后院,兰草依依,金蝶游走。陈莫言诧异惊恐之状,被蓝启仁尽数看在眼里,果然不识旧景。看来她……也不过是自己的心中魔障而已。
多年一梦,居然还是将陈莫言梦出妖邪模样,蓝启仁认为,这是自己的错,内心不够澄澈,始终无法放下陈莫言修行异术之事。
如想修得解脱,唯有打破心中魔障。
蓝启仁这般认为,梦中已手持其剑。陈莫言不明所以,还未问出是何意向,便看到蓝启仁执剑一刺,直对着自己的胸腹而来。
“星儿!”陈莫言急呼避让。
“妖邪之状,我不该留你于我梦中。”
说时,蓝启仁又御剑而出,剑风凛冽,毫无留情。
陈莫言手无兵器,也实不忍与蓝启仁兵刃相向,仍以身法躲避,无奈之下,为挡御剑攻势,才起念引魂。一时间鬼气席卷,生生在陈莫言面前形成一只黑色巨网,将蓝启仁的剑挡在面前。
“果然为妖邪……”
蓝启仁一念又起,御剑四散,形成剑雨,于各处向陈莫言齐齐攻来。陈莫言念御鬼气,与剑雨相抗。不料,蓝启仁已于无形之中行至陈莫言的身前,执剑又刺。陈莫言不备,亦不想伤至蓝启仁,硬是未能躲避,也未用鬼气反击……一剑入心。
梦中的陈莫言,身中一剑,倾身而倒。蓝启仁一手执剑,另一只手却忍不住揽她入怀。这是他曾朝思暮想的人,纵是认定其为心中魔障,他也不忍。
“……星儿,自兰室不告而别,此去经年……真的一直记恨于我吗?……”
陈莫言没有说话,眉睫颤抖,深情而又哀戚地注视着蓝启仁,只有无名之处循来的一记问音,提醒着蓝启仁,她是陈莫言。
蓝启仁看着眼前女子,他深深记着她,却是不曾恨过她……终是无法放手。蓝启仁眼中星辰闪烁,不自知而落下平生第一滴泪……
……
惊醒时分,蓝曦臣与蓝忘机依旧于藏书阁陪在蓝启仁身侧。蓝启仁调息片刻,恢复清醒。眼前,才是真实之相,而方才,终归是一场虚妄之梦而已。
失意之下,蓝启仁遣退二人,独自在藏书阁孤坐许久,缓缓起身,入了禁书室。
弦音一起,这是蓝启仁在问灵。
禁书室空荡依旧,没有应答。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灵了。藏书阁中曲谱甚多,即使蓝启仁不专修于琴,时研琴谱,也是自修有果,成大道后,问灵亦不在话下,只是从未告知于人。每逾情思又起时,他便于禁书室偷着琴弦,试着问灵陈莫言。虽然他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而问灵之于他……不过是问情罢了。
夜行时分,蓝启仁悻然回到兰室,走到后院,看到兰蝶依旧,满载惦念,亦不知该何去何从。
淡看世事去如烟,铭心陈情存入血。纵使只是梦中荒唐复见,这半世间,唯一令蓝启仁牵肠挂肚的女子,至死,也是他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她说,阴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