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知处

不知为何，蓝启仁在曦臣行敬茶礼之后，便感到略有困倦不适，他猜想，许是这两日太过于心急操劳所致。但身为姑苏蓝氏代理执事，他即使不适，又何尝敢松懈过。为曦臣受礼完成，自己也可算是放下心中大事了，蓝启仁暗中调息，强忍困意，坚持到了出师礼毕。

礼成后便是例行家宴，姑苏蓝氏弟子悉数列席，共襄盛举。出师礼庄严肃穆，加上蓝曦臣敬茶的小小插曲，参礼弟子一直屏息紧张，眼下礼成迎来家宴，终于可以放松些了，家宴气氛也是温馨热络了不少。蓝曦臣自然是家宴主角，一众弟子纷纷前来祝贺，期间也有几分羡慕嫉妒的意思。这几年间，内门子弟出师，蓝曦臣也不是第一个了，但是如此盛大的出师之礼--姑苏蓝氏头一的荣誉，只落在了蓝曦臣一人的头上。果然嫡出之子，其他人是比不了的。

蓝曦臣依旧温和有礼，雅正端方，即便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善之意，也一一颔首回礼，似与平时无异。蓝忘机则一直默默陪在兄长身侧，清秀面庞却是颜面冷峻，他明白，兄长也不单是因为嫡出，才会得此殊荣，这修学多年的辛苦自持，谁不清楚，他蓝忘机可是与兄长日夜共处，怎会不知道其中到底付出了多少艰辛，吞下了多少委屈。如今兄长成绩斐然，一骑绝尘，还能谦逊不骄，也是整个姑苏蓝氏无论内外子弟皆不可与其相语的。这一切，都是蓝曦臣应得的。

不知他蓝忘机来日出师，可又会是如何一番光景。蓝忘机暗下决心，兄长为上，自己则是更需踏实修道且修心，方才对得起这”姑苏双璧”的名号……蓝忘机其人，在叔父蓝启仁的严厉教导下，其实也丝毫不输蓝曦臣半分，早早修成问灵，惊动族会长老在前，又于不久后初成独门绝学玄杀术，仅是少年时分，就习得姑苏蓝氏之精髓，这可能……是姑苏蓝氏某些长辈多年苦修都望尘莫及的修为。再多给上他几年，会超过蓝曦臣也真是说不定。

自执事以来，蓝门大小事宜，蓝启仁事无巨细，一人包揽。这出师礼前的无名女子求见……不知周边远近，是否哪里又起了动荡，才会前来姑苏蓝氏求助，他也不敢怠慢忘记。家宴热闹时分，蓝启仁顾不得吃上饭菜，便起身一路外行，找不到来人，也不见守卫门生，不知觉已走到了山门之前。

蓝启仁自幼不常出世，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年少与青蘅君一同外出夜猎而已。自青蘅君远游修行后，家事众多，他也无暇外出。直到再次站在镇石旁，看着镇石上的家规铭文，蓝启仁才意识到自己一心重振姑苏蓝氏，竟是多年未曾踏出过云深不知处半步。

守卫门生参加不得出师大礼，家宴却不想错过，只是责任在身，匆忙赶赴家宴……再匆忙回到山门驻守时，嘴角边还残留着饭渣。

“先生？……”看见蓝启仁，那门生心里一紧，便急于用衣袖擦拭口角，见蓝启仁瞪了他一眼，知道是先生嫌他不顾雅正了，举起了手又不敢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蓝启仁摇摇头，并未训斥，自袖中拿出一块白帕递给了守卫门生。原来先生也不是那么严厉可怖。

“那求见女子其人呢？”蓝启仁问。

守卫门生如实禀报：“得知今日是曦臣师兄出师大礼，先生没空与其相见，已告辞离去了。”

“如此。可说明为何而来？”

“没说……”

云深不知处远离闹市，除了每年的听学，平日无故登门的生人少之又少，不过，如若真有要事，会再次前来求助的吧。

蓝启仁又问：“你可知来者何人？”

“也没说……”守卫门生想了想，又补一句：“且……一袭白衣，薄纱遮面，不知其貌。”

？……

于此处，蓝启仁莫名想起初遇陈莫言，也就是在这里。那日他正在为蓝氏家规铭文正字，不经意瞥见一白衣女子独自立在山门不远处欣赏云深不知处的美景，其人林下风致，气质无二，让蓝启仁，也就是彼时的少年蓝星，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也忆不得自己当时是何心境，为何明明是怀有好奇之心，却终以刀剑相向的方式初识了陈莫言……睹物思人，多少年过去，他还是忘不了。

……

蓝启仁怔怔地回了藏书室，心有所念，陈莫言多年前已身死异处，自己这无端寄思，又是被凡尘俗事所累，看来是该读书反省一下了。

蓝曦臣与蓝忘机已跪在藏书阁门前清等蓝启仁许久。他二人总是如此，同吃同住，同来同往，兄弟同心，敢情这是自知于出师大礼上坏了行礼规矩，二人主动找到藏书阁请罚来了。

蓝启仁无心责罚，也实属身体不甚舒适，挥了挥手，道：“不罚了，你二人退下吧。”便沉坐在书桌后闭目养神。

听闻一向严厉的叔父这样回应，蓝忘机看向蓝曦臣。忘机一向不爱言语，这番眼神交流也只有蓝曦臣能明白他的意思：叔父似有心事。

“叔父，可有不适？”蓝曦臣早已准备好接受叔父责罚，不想叔父眉头微蹙，却不见怒意，也是关切。

“无碍。曦臣，你既已出师，则可另立居所了，回去考虑一下，明日来报我吧。”蓝启仁本是打算与蓝曦臣好好商定另觅居所一事的，这会儿却心思全无，交待时分，并未睁眼，仍是闭目养神。

蓝曦臣听见叔父如此一言，与忘机对视一眼，却并未离去，二人默契拿出裂冰箫和忘机琴，相对叔父坐定了下来。

“叔父如有不适，请让曦臣与忘机为叔父同奏《清心音》。”曦臣言罢，看叔父也无拒绝之意，便示意蓝忘机起了音调。

此一曲《清心音》，主律清心寡欲、清幽淡泊，是为冲和之道，修行期间，一曲悠扬，便可平息心中急火，修身养性，因此，姑苏蓝氏众多独门曲谱中，《清心音》用途最广，传播也最多。这也是蓝启仁授意下，让忘机弹奏自修最多的曲子。

蓝启仁听着二人琴箫共鸣，一扫焦虑烦忧，身心舒展，乏困之意却更甚，竟是于端坐调息之间，就着书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