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瑾受此创伤,要说全然无影响是断然不可能的。偏生他又不肯接受青丘女帝的狐珠,只得由着白玺将狐珠收起,口头上答应着送回青丘去。
眼看着正是那一双璧人相拥难舍立在院中。安玠倒是明白人,忙悄声喊了白玺一同出去,两人顺势将门合上,便各自无言。
偌大的天界,竟还无个好去处。
白玺垂手站在门前,抬眸打量了周遭一眼,止不住一颤,干脆往阶上坐下。
这样的天界,是在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近人情了?
她支着头想,却也猛然发现,天条如此严苛,说来似乎也从来都不近人情。
往远的说起,便有渺波仙子为爱被逼坠神台,往近的说起,恰有庭华上仙冲破枷锁迎娶凡人,却反被镇锁岩缇山。
白玺不傻,这些故事说来不过是告诫众多神明,若触犯天条,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甚至已能推测出言念和烨瑾的下场。即便是身为神君又如何?他们生为神明,注定要独自一人淌过这亘古不变的岁月长河。
“想什么呢?”见她只低着头不说话,安玠倒生怕她出了什么事,只得半开玩笑问她:“莫不是在青丘遇到什么九尾男仙狐,被迷得少了些魂魄,就回来了吧?”
白玺却没有回答。她抱臂抬头看他,反问句:“如今神君少了一半修为,可如何是好?”
安玠没成想她会提起这事,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神殿,又退后几步打量了一眼,露出一双赤红眼眸来,龇牙咧嘴说道:“这可是好机会啊,现在他没了一半修为,我要掰倒他岂不是很容易?”
“你不会”白玺仰头抬眸看他,十分认真的说道:“你不会这样做的”
安玠听着这话当即一声嗤笑,摇摇头摆摆手,蹲下身指着自己说:“你不知道我是邪魔吗?我可不比小神君那般正人君子。白玺,像我这种人,惯会趁虚而入了”
他许是急着证明自己,又是来回走了几步,做出更凶的表情威胁说:“是不是我扮安玠扮得太真了些?你当真以为我是十世善人不成?”
“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想法,从一开始接近我们,你就动手了”白玺全然无视那张扮凶的脸,依旧若有所思的望向其他方向。
“一开始不是,不是打不过嘛!”他这会儿又急又觉得落了面子,忍不住提醒:“诶,你那会险些揭穿我的时候,还是我施法使坏呢,你……”
白玺却只用一个眼神就制止他:“言念说的对。不是所有魔都是坏的。从前,我总自以为自己生在九天之上,看不得地底下的那些肮脏东西。可是末了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她低着头拿出狐珠仔细端详,伸手摸了摸,竟生出无限感慨来:“此前总觉得青丘女帝着实高傲,竟敢不把天界放眼里。却原来她才是明白人。她看得透,也分得清。”
“诶,你说得那么深奥,我听不懂啊!”安玠听着她这话更觉一头雾水。
这人,怎么不像白玺?明明白玺是那么骄傲又不可一世的人,现如今竟有这样的感慨。
他小心翼翼往她身旁凑,问道:“你该不会被青丘女帝传染了,也傻了吧?”
白玺回头瞪了他一眼,干脆起身往回走。
“诶,你去哪啊?”安玠忙跟了上去,十足的狗腿子问道:“你去哪我都陪着你,怎么样?”
“我去趟青丘,将狐珠还给女帝”她伸手摸了摸袖中的狐珠,颇有些无奈,只好叹道:“就当是神君与她做个彻底的了断吧”
“别啊!”将她顺势拦住,又拉着她往角落躲起。安玠环顾四周,见是无人了,才放开她说:“这东西必须留着,你想想,九阳帝君和天帝断然不会轻易放过小神君的,倘若真的出了些什么事,莫说是保不住言念,便是小神君都会受极刑处罚”
安玠是界外人,倒是比谁都看得清楚。天界说来就是个大漩涡,谁要不老老实实在边沿上待着,一失足掉下去,便是谁也救不了他的。
“依你之言,是想瞒着小神君?”白玺不由握紧那狐珠,依旧盘算着,却没有个主意。
“正是”安玠探头看了外头一眼,眼眸里透过丝丝坚定,却还嘴上不饶人:“毕竟,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没能好过。我可不想受他牵连”
白玺听着这话反倒摇头笑出声来。安玠便这样静静看着她笑,气得往墙上一靠,没好气嚷道:“笑笑笑,等你笑够了,我再跟你说些正事好了”
“正事?”笑够了的白玺这才停了下来。她随着那人一块往墙上靠,问他:“什么正事?”
“我好像发现了些线索”他目前还不敢确定,只是自袖中拿出包东西来,皱着眉看了老半天。
“这是什么?”白玺弯腰往他手上一嗅,只觉有一瞬灵台清明,更是一扫通身疲劳,方才觉整个人都好受些。“好香啊”
安玠却将那香往袖中一藏,又将两指往她额上一点,方才说道:“这就是线索”
见白玺还是一副懵懂模样,安玠只好耐心同她解释:“我目前怀疑一个人,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白玺还没能完全理解这话,便叫安玠拖着往回走了。却见是尘荻仙子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低头沉思一会儿,转过身召出玉枢琴,往相反方向走去。
玉枢琴横抱在手,她只顾无言,一路上倒也没有神明上前问候一声,只是纷纷多看了一眼,背后里说了什么,才各自散去。
待行至一处深潭前,尘荻仙子终于才盘腿坐下,十指纤纤抚上琴弦,一抹一捻便弹出曲子来。
她静心等,抬眼看深潭的动静,慢慢的平复内心,便听得一阵水声而过,再细看,眼前已腾跃而起四条巨龙。
“等候多时”那手往弦上一压,她垂下头看了一眼,将琴收了回去,闭上眼说:“找你们出来,实是逼不得已”
“我们明了”中央黄帝黄龙王朝她点了点头,亦不再多言。
其余龙王皆望向白龙王,都默不作声,白龙王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说:“我们知道你在想什么,可现在,我们不能帮烨瑾”
“为什么?”尘荻仙子站起身来,指着深潭说:“待了那么多年,你们把青龙都忘了是吗?你们忘了,当初他是怎么……”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更不能帮他”南方赤帝赤龙王生性较急,也不待其他人开口说话,便直接说道:“当初青龙要是不去把他捡回来,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
“你说什么混账话!”北方黑帝黑龙王当即推了他一把,才转过身冲着尘荻仙子挤出一抹憨厚的笑。
黑帝黑龙王为人耿直,说话也简单粗暴,干脆就开门见山了:“我们几个老哥们这一琢磨就琢磨半天。就说这烨瑾啊,咱哥几个帮不得,你想想,你总得让他去历劫啊,把他保护得妥妥当当啊成个什么事?”
“诶老黑,你这话有道理”赤龙王跟着附和,才想再补充几句,只见黄龙王看了他一眼,当即往白龙王身后躲去,没敢再多说。
“黑龙王所言极是”黄龙王一挥手,将深潭的水化作一方水帘镜。
通过那方水帘镜,他们看见了上古帝君被巨龙缠身,他痛苦无助,他绝望的放弃活着的机会。
最后,他开口说话,望着他们说:“我有罪”
他断断续续说:“我,不是守护神,我,是破坏者。”
上古帝君缓缓抬起手,眼眸里慢慢的褪去所有光芒:“告诉七,别救我。就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自我救赎的,机会”
水帘镜中,上古帝君的身影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手抱着一个女婴的女子在疯狂的逃命。
尘荻仙子在看着这一幕后,忽而伸手抓住衣襟,止不住的颤抖,不由得便泪流满面。
“你且冷静,再好好看下去”黄龙王示意她静下心来,又施法将周遭屏蔽,方才退到一旁去。
尘荻仙子果真就沉下心去看,她眼睁睁看着女子摔倒了又爬起来,眼睁睁看着女婴啼哭不止。
她睁着眼,隐忍着不让眼泪滑下来,却在看到一股黑烟贯穿女婴身体时,当即按耐不住一身怨气,险些要冲上去。
“在那之后,心头血珠就不见了”尘荻仙子摇了摇头,悲伤而又无助:“再也找不到了”
“或许并没有丢”黄龙王反反复复看水帘镜中的场景,指着其中一角说:“至少我们在这里,并没有看到心头血珠”
心头血珠乃上古帝君的内丹,后来青龙在大荒古发现了烨瑾,察觉到他身上有内丹时,方才确认他是上古帝君分裂开来的几缕魂魄。
心头血珠虽是威力无穷,却也足以吞噬当时还小的烨瑾。青龙到底心慈,只盼着小小的烨瑾当个可有可无的小神君就好,干脆就取了他的心头血珠,拼尽全力将其护送至冥界。此后,烨瑾就失去了所有法力,青龙借此说是他封了他的修为。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的是,烨瑾竟会遇上浑沌。传闻中穷凶极恶的浑沌却能挑起烨瑾残存的力量,只是他也付出了代价,被逼着在无意中与浑沌达成契约,从而被控制。
“就连西王母也只找到一滴心头血,那心头血珠,到底会在哪里?”尘荻仙子越想越觉得慌了神,她跪在那里,不停呢喃:“他们不会放过烨瑾的,更不会放过我的言念!”
她已经疯了,提及言念时又哭又笑。
她说:“她有个名字,叫言念。她好好的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好像不能触摸她”
“婉柒”白龙王半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一旁的赤龙王不忍,立即接过话说:“你现在要是去找她说清楚,只会让她死得更惨”
“诶婉柒,老赤这话糙了点,理倒是这个理”黑龙王紧跟着也劝她:“你也不急在这时,当务之急,是我们哥几个去把心头血找回来。至于烨瑾,死不死得了那都是他的造化了。反正他死了那么多次,不介意再多死几次的”
几位龙王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她。唯有一旁的黄龙王自始至终只望向水帘镜。
他捋着须,眯着眼去看那股黑烟,一双眼却忽而闭上,转过身冲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