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神（十八）

“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又何尝不是拜你们神明所赐！”恶鬼仰头看他，眼眸里燃起的赤光翻涌着，似乎和他有着莫大的仇恨，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明里说着什么心怀天下，仁爱苍生。暗里却是纵火杀人，草菅人命！你们！你们何尝将我们这些凡人看在眼里。高高在上的神明啊，你倒是告诉我，你们有什么脸待在九重天之上！”他这话中满是悲凉，说完时不停的摇头。而奇的是，恶鬼明明已不具备泪腺，却还是清晰可见他空洞的眼眸处划过一丝血泪。

　　恶鬼泣血，怕是此事极伤，提及都不免悲戚。

　　烨瑾低头都不由思索，他眼神飘忽的望向那处坟墓，开口问：“道是何方神明纵火杀人？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大概明白此桩惨案为何会传到神台之上了。却原来此处满目苍凉，竟是与天上神明有关。那么又是因着何因供奉着他在此处，此事若要细究，必定牵扯了九天之上所有神明。

　　他眼眸微暗，终于明白了天帝为什么要让他下界干涉此事。这个天帝，果真是一步好棋落下，到头来好人全让他一人捞了，贬落神明一事却要让他来承担。

　　可如今，既是走到这一步了，自然没有回头的路，也只能是迎头而上了。

　　烨瑾只好蹲下身与那恶鬼对视，口吻仍是如平常般：“不瞒你说，我此番下界，便是来查获此事的”

　　他转头望向那坟墓：“你也不想你这一族枉死了，却还要沦落个天降神雷毁了祖坟的下场吧？如果你愿意说，我倒可以帮帮你”

　　他这头语音方落，那恶鬼果真沉默了。

　　恶鬼低着头思索着什么，又是回头看了一眼言念，忍不住问他：“敢问上仙，你这位小妻子当真是魔吗？”

　　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更多是畏惧言念是魔的这个身份，这反倒让人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烨瑾也是一顿，才牵着言念的手，回道：“我乃天上神明，我……”他回头看了身旁的小女子一眼，才轻咳几声：“我的妻子，自也是天上的仙女。方才，都是她糊弄你的”

　　恶鬼显然没能完全相信他这番说辞，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恶鬼望向眼前的荒坟，终于是一咬牙，朝着他们磕头跪拜：“上仙如若能答应我一事，我倒是可以助得上仙入了祖祠”

　　他不停的磕头，又是颤颤巍巍的起了身：“还求上仙救救我藏在江下的那三个幸存的孩子。你说得对，一百七十年了，他们其实早已不是活人，之所以还能生存下来，不过是靠着关在祖祠里头那位道人的鲜血活下来。现如今，我就只求这一事，还望上仙宅心仁厚，救救他们，至少，至少送他们入轮回，免再受苦。上仙，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快起来吧！”一旁的言念终究是看不下去，只好去扶他，忍不住回头望向烨瑾，说道：“你且放心，我家阿瑾最是好心，他肯定会帮你的，你说是吧，阿瑾？”

　　烨瑾也不回话，只是点了点头，指着祖坟说：“开吧，”

　　那恶鬼见他默允了，忙转身缓缓跪在祖坟前郑重其事的叩拜着。他十分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又是三拜九叩的完了礼，口中喊道：“祖宗莫怪罪！”

　　那祖坟应声打开了，眼前“轰然”一声便出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祖祠来。

　　这座祖祠上的牌匾写着“江氏祖祠”，虽是人间祖祠，周遭却透过一阵阵魔气。

　　那恶鬼似乎也是常来，三两下就开了祖祠大门，引着他们进去。

　　入了祖祠内，意料之外的竟不是见着一排排灵位，反倒是像庙宇般供奉着石像。

　　他们二人眯眼看，待从阴暗视线中看清楚那石像头上牌匾写着的“锦明魔君”四字时，当即心里头一阵诧异。

　　“好大的胆子！”言念上前就要去砸那牌匾，反而叫身旁的烨瑾拦住了。

　　他想起天帝说的话来，却原来此处祖祠当真供奉了他锦明神君，却不知道为何，神君竟被改成魔君，想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了。

　　他转过身望向恶鬼，问道：“此位魔君是何人，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恶鬼顺着指示望去，才下意识回道：“我们也不知道祖祠里供奉的这位是谁，当初那些将我们魂魄聚集一起的魔将只说是可以镇守此处的魔君。我们江氏被人欺负怕了，就想着既是可以镇守此处，那干脆就供奉着好了”

　　烨瑾闻言点了点头，便抬眸审视了这座高大的石像来。

　　说来这座石像与他是全然不像的，不过是冒着他的名讳在此驻守，让当地人求谋个安心罢了。

　　可细思来，恐怕此事也不简单。怕是魔界那边存了心，打着他的名号出来为非作歹，还当真是一番恶毒心思。

　　言念也随着他打量起石像来，回头提起恶鬼问道：“你们江氏一族怎的会被灭族了？我瞧着这来时路倒是有海有江的，想必你们生前，是以渔作为生吧？”

　　那恶鬼闻言当即点了点头，那眼眸里更是藏了悲痛：“我们江氏这一支足足几百人，就生活在此处，常年以捕鱼为生。就在前方那片海域，我们经常下海捕鱼。可就在一百七十年前，我们江氏一支有个后生捕获一条浑身泛着金鳞的鲤鱼来。那鲤鱼是真的很肥美，浑身的金鳞熠熠发光。当时我们就想着，要不然杀了分给全村人吃？可就是这一瞬，前方海域忽而风浪卷起，一下子席卷了我们好些族人。当时我们抱着手中的鲤鱼拼命往回跑，这才得以保命。怎知第二日，就见着虾兵蟹将气势汹汹而来，其中还有一条黑龙，自称是天上神明，乃海中龙王。他二话不说，上来就杀了我们好些族人。后来他才说了，要我们交出他的小鲤鱼美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的知道这鲤鱼竟是龙王侍妾，忙跪下双手奉还，只求他大人大量放过我们一马。却不料，那龙王竟是一声冷笑，将我们江氏一族赶到了一处，就这样放了一把火， 活生生将我们烧死！说是我们生前以水为活， 那么葬身火海也是不错的选择”

　　恶鬼提及此等往事早已是悲痛万分，却还是一咬牙继续说：“可怜我们江氏一族，只遗留三个黄毛小儿跳下江水免于一难， 其余的，便这样活活烧死了。你们现如今看到这个地方，曾经就是我们的家啊！”

　　“那你们死了之后，便是因着那些魔将聚了魂魄，才得以留在此处魂魄不散？那又是为何，你们要食人作恶，甚至胆大妄为，囚禁了即将渡劫的道人！”她越说越觉得周遭魔气更甚，这周遭充斥着的气味，便是将他们彻底魔化的原因。“你可知，生死有命。即便是有怨有恨，也不得随意作恶！你们可否想过，你们杀害的那些人何其无辜，被你们囚禁了取血的道人有多无辜！那龙王害了你们，你们找他报仇啊！拿这些无辜的人抵命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罪孽，就算下了地狱也永世不得超生，这些你都想过没有？且不说你们这些死去了的，那三个幸存的呢，你们做的这些事，天谴只会报到他们三个头上去。”

　　她这番话才说完，料是镇定自若的烨瑾也不免抬头看她。

　　从来不知道这个小女子竟还有如此柔软的心肠，这样的人，又怎会是那无恶不作的魔王呢？

　　那恶鬼也是将这番话听进耳去了，他低着头不敢回话，半晌才说：“当时我们别无选择，如若不听从那些魔将的话，那些魔将指不定怎么对付我们，就连那三个幸存的也活不下去。逼不得已，我们只好吃人喝血，彻底沦为恶鬼。至于那囚禁此处的道人，也不过是百年前误入此处来渡劫的。魔将说了，他这会儿渡劫正是虚弱之时，只要把他囚禁着日日取血，让那三个幸存的喝下，便可让他们长生不死。当时我们又那么痛恨神明，想也没想就犯下了此等大错”

　　他这方语音刚落，果真听到了祖祠里头传来一阵阵呼救声。

　　那声呼救声虚弱无力，却仿佛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一直对着他们喊道：“快救我，救我！”

　　那血腥味透过魔气袭来，不一会儿，竟可见整座祖祠映得血光一片。

　　烨瑾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时辰到了，嗜血虫已经开始吸血”那恶鬼指着石像旁边一个小洞，无奈说道：“我们也进不去，亦从未见过道人的真面目。那些魔将将嗜血虫投了进去，待嗜血虫吸足了血，便会自己爬出来”

　  “可恶至极！”周遭散发的血光仿佛将整个祖祠笼罩。他能闻到那血充斥着其他气味，而这气味，竟让他觉得熟悉却又陌生。可已经来不及思考了，他感觉那血腥味让他兴奋，连同心口处的凶兽都在叫嚣。

      “阿瑾”言念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也就是这么一瞬，她看到他眼中恢复了清明。

　　“你退开些，让我来！”也不由他反抗。那小女子已自手中画出了一道诡异符咒。

　　她口中念着什么，眼眸里掠过一瞬杀意，侧身将那石像打破。

　　他们都看见了，那石像后竟有一个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青年男子。那青年男子身上爬满了四翼小虫，而他垂着头，已经是备受折磨。

　    半晌，他终于抬眸看，开口不停唤道：“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