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神（十）

看眼前浓雾遮人眼，耳边还听得到那来自深渊处的叫嚣一声盖过一声。

　　他就这样孤身一人立在这混沌空间里，冷眼瞧着浓雾消散，看那些恶灵扑过来。

　　他眼也不眨，只将宽大的袖子一挥，便驱散了所有恶灵。

　　放眼望去，此处又是换了景象。

　　烨瑾抬起头，竟是见着混沌处开出十里桃花来。那一朵一朵的妖冶的花儿点缀挂满了树梢。他向前踏一步，恰好踩着了一朵桃花。

　　他只低头，就听到有人喊：“小神君”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

　　他缓缓抬头，看见的竟是端坐于桃花林中的言念。

　　他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只是见着她嘴角一抹薄凉的笑，竟下意识想退后。

　　“小神君”她又唤了声，仍是噙着笑，映着这满林桃花，尽数落入了他眼底。

　　烨瑾不回答，他闭了眼念了个诀，再抬眸时，便见着她双眸含了泪。

　　她说：“小神君好狠的心，竟是想杀了我不成？”

　　这番话，却使他迟迟下不了手。

　　可他不能回话，处在这方空间里，一旦失了神识，便永远都醒不来了。

　　“小神君”言念抬头望他，那目光如炬般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小神君，为何不敢看我？也不与我说话？小神君，你倒是，看看我嘛”

　　就是这么一眨眼，她竟倚到他怀中。

　　烨瑾强忍着不动手，却也闭眼不去看她。

　　可那双手竟穿梭在他的胸口处，且耳边还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是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边。

　　周遭还有风声，也能感觉到一阵冰凉落在脸上。听得她轻轻说：“下雪了，你曾给了我一场雪，你还记得吗？”

　　他因着这话忽而睁眼，看见了抬头看雪的她，竟是忍不住想开口。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回话。

　　他已经分不清此时自己到底在何处。明明方才是处于混沌空间里，那么现在呢？是醒了吗？还是依旧沉睡？

　　烨瑾抬眸看她，见着那熟悉的眉目，心里想着：“方才的言念是妖娆多情的，那么此时的言念，似乎就是一直陪在身边的言念”

　　“小神君，你醒了吗？”她回头冲他嫣然一笑，像极了那一树一树的花开。“从方才睡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吗？”

        “真的是你吗？”可这句话才刚问出口，眼前竟漫过一片浓雾。

　　他看见她化身浑沌，看见那恶灵从四面八方而来，而他无法动弹。

　　“你输了！”那万恶的声音又传来了，他看见浑沌摆动着笨重的躯体，伏在地上。“他将永远臣服于你！”

　　“你！”可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烨瑾感觉到神识越来越薄弱，竟使不出半点力气。

　　“你以为言念是什么人？”那声音低沉，又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我的锦明神君啊，你且睁大眼睛看看吧！”

　　浓雾随着这声怒吼而消散，可映入眼帘的竟是发着绿光的另一景象。

　　那随处可见的丑陋魔兽，还有那互相残杀的恶灵。那绿光依旧渗人，耳边还能听到周遭萦绕不散的惨叫声。

　　烨瑾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幕，望向那一具具败下阵的魔兽尸体被其他魔兽分食，竟觉一阵翻江倒胃。

　　“看到了吗？”那声音问他。“这就是锁魔楼！锦明神君，若是言念真如你所看到的那么纯真无邪，那么，她是怎么活着从锁魔楼逃出来的？”

　　这一句话却是真的撞在他的心口处。而这些问题，他又何尝没有想过？

　　“别傻了，言念她是魔啊！生而为魔，怎么可能不沾点杀戮？”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那浓雾也随即扑袭而来。“随我一起留在此处。浑沌会很高兴的”

　　“不！”可没有用。如今他被困在此处，神识也慢慢的消散了。偏生此时法力全无，渐渐的犹如一个傀儡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住了。

　　他是惶恐的，可心底里那点惶恐还是努力的抑制下来。

　　慢慢的，他拼尽力气捏了个诀，化作一道金光破开了周遭浓雾，也正是此时，一道声音传来，正好助他一臂之力。

　　那声音传来，喊道：“神君！速速归来！”

　　他猛地睁眼，循着那声音而去，终于破开了浓雾。

　　“神君！”那声音就在耳边了。他缓缓睁开眼眸，就见着白玺伏在枕边。

　　“我醒了？”他揉了揉额头，还是撑着身子起来。

　　“神君，你这是做噩梦了？”白玺趴在他肩上，又忍不住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只是还没来得及靠太近，就被他拽着丢到了床榻上。

　　“哇啊！你好无情啊！”被丢下的白玺就这样看着他起身穿好了衣服，实在是气得忍不住了，竟然低头就挠他的枕头。

　　“找我何事？”烨瑾也没理会，只是低头整理衣服，又说：“若无要事，不要随便进我寝殿”

　　“嘁，那言念怎么能随便出入啊”抱怨归抱怨，白玺还是老老实实的从床上下来，蹲在他脚边一副乖巧模样：“来找神君，自是有要事”

　　“说吧”那双眼眸只低头扫了一眼，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模样。

　　“神君可知言念的身份？”这问题才问出口，白玺便察觉到眼前这冷漠的小神君竟是神色一变。她忍不住问：“神君，您该不会早知道她是魔了吧？”

　　“白玺！”这一声怒吼更像是在警告。他平复了心情，终于俯身望向白玺。“话不可乱说”

　　“言念身上虽有一层保护罩，能掩盖她身上的魔气。可神君不知，我具有窥探之术，与言念相处久了，自是不难察觉她身上的气息。只是，不知是因言念法力太高，还是其他原因，我竟然看不出她的原型是什么！”凡是魔兽，皆是有其原型的。可就连白玺这种通灵神兽都窥探不出她到底为何物，便是十足的可怕了。

　　白玺心有余悸，开口道：“神君，言念她……”

　　“你觉得她如何？”这会儿冷不防的问出这句话，却也像在问他自己 。

　　对于言念的身份，他从一开始也是有所怀疑。可是相处下来，他所认识的言念却是那么真实的一个人。

　　他想起绝境中那个妖冶的言念。他明知道，言念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其实自心底里愿意相信她的。

　　“她啊，没心没肺的模样”白玺挠了挠地面，忍不住补充：“她对我很好，虽然也总是什么都做不好”

　　一神一神兽各自陷入了沉思，半晌，他回答说：“我也是这样想”

　　便是因为如此，他自始至终隐瞒了她的身份。

　　“走吧，去看看她”他只示意白玺跟上，便捏了决跃入了另一处房中。

　　他放慢步伐往床边走去，远远的就透过那幔帐中熟睡了的言念。

　　“神君想作甚？”白玺躲在他脚边探头看，一回头，便见着眼前一阵光芒过。

　　她微眯眼，抬眸时竟见着眼前一片雪景，再细看，神君就处在这漫天大雪中。

　　“神君，你在看什么？”她开口唤，却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玺忙爬到他肩上，只是一抬头便见着那场大雪纷飞铺盖而来，有一女子正抱着雪球玩。

　　白玺仔细辨认，才依稀看清那是言念的身影。

　　她忽然就明白了，想必此处是言念的梦境吧。只是不曾料到的是，她的梦境竟会如此纯粹。

　　“阿瑾”梦中的言念抱着雪捧到梦中的烨瑾面前，仍是堆了满脸笑：“你看，这是雪。你还记得你曾给了我一场雪吗？”

　　这段话太熟悉了。作为观梦者的烨瑾不由觉得恐慌，可他还是控制了心绪继续看下去。

　　“阿瑾，我想和你，和白玺一起”梦中的她依旧是白天里那个欢快的女子。此时她抱着白玺在雪中跑着，口中一直喊：“阿瑾，陪我玩啊，阿瑾”

　　烨瑾突然就觉得不害怕了。他明白，这个梦境里不再有黑暗，有的只是属于言念的欢愉。

　　“她的梦里，只有我们”不知为何，此刻竟觉心酸不已。他继续说：“白玺，你不知道，锁魔楼里太可怕了”

　　可即便锁魔楼里再怎么可怕，她的梦境却仍然是白的一片，仍然有她喜欢的雪景。

　　烨瑾下意识问：“现如今，你还会觉得她是魔吗？”

　　白玺却是摆了摆尾笑道：“神君从一开始就偏向她了，又何须问我这问题？”

　　这番话，倒是回得他哑口无言。逼不得已，也只好立马出了梦境，却还是停留在了房中。

　　烨瑾撩起幔帐看她，见着她噙着笑睡得正熟，忍不住就为她盖好了被子，并顺势坐在了床沿边。

　　“神君，你今后作何打算？”白玺伏在他腿上，同他一起望向床上的女子。

　　“将她留在我身边就是”他心里头早已有盘算。“既是从一开始打算护着，就没打算放她走。如此也好，万一有什么事，便让我一人承担”

　　言念的身份太过特殊，与其放她去了，何不如干脆留她在神殿中，既可护着，也可防着。

　　“回去吧”他正想起身，忽而被人扯住了衣袍。他低头看，正好撞入那一双眼眸。

　　白玺见状，当即悄咪咪的往床下一滚，直接撂下他就跑。

　　“白玺你……”眼看着白玺头也不回的往外跑，饶是他再怎么骂也无济于事了。

　　烨瑾只好回头看她，解释道：“我只是……夜游走错房间，你……”

　　“阿瑾”她却是一头栽入他怀中，不停地蹭了蹭，嘴中还呢喃着：“还是梦里的阿瑾好”

　　却原来，她只是说了梦话？

　　烨瑾松了口气，只好拍拍她的后背，又轻轻的将她扶回了床上。

　　他俯下身看她：“此后，你便叫我阿瑾，知否？”

　　梦中的她似乎听到了这番话，竟极度欢愉般，居然头一歪便继续沉睡。

　　“言念，愿你能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