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神（九）

  从人间回到九天之上，也不过是在他一瞬的腾云驾雾间。

　　往后，言念和白玺就时常蹲在结界口往底下看。

　　他们便这般探首望，可人间那么远，再怎么望眼欲穿，也只能看到那环绕着的重重云层。

　　人间之景，向来入不了九天之上的神明之眼。于神明而言，人间不过是个随时会颠覆了王朝时代的乱世，怎么会比得上九天之上的宁静祥和。

　　言念却说：“他们不懂！肤浅！”

　　白玺在旁边跟着点头附和：“世人皆说神仙好，我倒觉得人间才好，起码还有甜的吃”

　　他们偷偷瞄了一眼在院中央批阅各界送来的竹简的烨瑾，后者却仍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他只是低头看竹简，细长的指尖充当了笔，在那竹简上画了符，便合上了丢往结界口。

　　言念那火就这样蹭蹭蹭直烧得旺：“我要出去！”

　　烨瑾也不理她，那双眼眸仍是盯着竹简看，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样叫人看着恼火。

　　“缺德小神君！”也不知随手从何处抄来一筒竹简，言念也是一时气极，失手投了过去。

　　他依旧眼也不眨，只是抬手接住了，平静的回道：“不可乱掷物件！你又胡闹了”

　　这小神君便是总一副老古板的模样，言念倒是很怀念那个在人间吃糖的阿瑾，明明那样的他才是最开心的。

　　“你看看你，比那些仙翁还老气横秋，讲起道理来还头头是道。小神君，何不活得欢喜些？在人间那日，你可不是这样的！”说着，她偷偷打量了他一眼，便果真见着他垂下了眼眸。

　　“在九天之上，你就只能是小神君了”言念一步一步蹭到他身边去，忍不住就想环住他的腰。

　　他的腰可真细，竟无半点赘肉。言念摸了摸，除了贪恋这温暖，更多的，她亦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而这次，他也没有推开她，只是抬眸望着眼前的结界，突然问她：“我本非自由身，却还要把你和白玺也困在此处，你可怨我？”

　　言念没回他，一双手仍是忍不住在他身上摸索。

　　“别胡闹！”一把将她的手从腰间抓下，低头看时，竟发现她手里握着那人间的饴糖和餳。“这是？”

　　那黄色的晶体还泛着油亮亮的光，看着诱人得很。

　　烨瑾心下欢喜，把饴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问道：“从人间带来的？”

　　“材料是出自人间，制出的饴糖，却是出自我手！”言念邀功般把糖又把他嘴边送，催促道：“快尝尝，这可是我第一次做的饴糖，而且这饴糖中，我还加了一味人间的美味之物！”

　　“人间的美味之物？是什么啊？”被勾起食欲的小神君又是闻了闻手中的饴糖，竟不知为何，还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烨瑾不疑有他，还是把糖往嘴里送，耳边听着言念还在喋喋不休。

　　“那美味之物就是酒啊！他们说啊，这可是极品呢。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做糖，诶！你怎么把糖吐出来了？”

　　她这话才说完，便见着烨瑾一只手捂着眼，又缓缓地往地上一瘫。

　　他企图扯出一丝微笑，可看在言念眼里就跟嘴角抽筋似的。

　　她好心的拍了拍他的后背问：“小神君，你怎么了？”

　　“言念！为了我好，请你收回那句话”

　　“哪句啊？”

　　“天天做糖那句……”

　　身后忽而听得“咚”的一声，他们低头看，就见着口咬了一块饴糖的白玺在地上不停抽搐着。

　　烨瑾捂眼，口中念道：“造孽啊！”

　　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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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烨瑾三申五令的不让言念再做糖，可架不住她那股想动手的劲，竟是每天不是酿酒就是做糖，近来更是把院里的花一并摘了，和着饴糖一起做出了新款式。

　　烨瑾抬头望着院中这一地的残花，再回头一看，白玺早已惨遭毒手，那嘴中分明还含着那半块饴糖。

　　他心里默念造孽，眼里不由浮起痛色。可心里再心疼白玺，面临着道义和生命安全，烨瑾只得对着地上的白玺说：“白玺你撑着啊，我先走一步！”

　　他转身刚想躲到外头去，迎面刚好就撞上了言念。就是这一瞬间，那俊脸肉眼可见的一阵煞白，特别是见着她手中红的绿的黄的宛若七位仙女的服饰颜色般的饴糖时，烨瑾再也忍不住了。

　　“言念啊！”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努力从她手中的饴糖上挪开，抬起头仍是勉强笑道：“听说蟠桃熟了，要不我带你去尝尝？”

　　“吃蟠桃一事倒是不急，来，尝尝我新制的百花饴糖，我跟你讲啊，这可是百种花瓣捣成汁制成的。咳！小神君，去哪啊？”抬眸见着他蹑手蹑脚的往结界口溜，言念当即扑到他身上去，手上偏是不留情，扯着他的脖颈就挂上去。

　　正巧外头的天兵天将巡逻路过见着了这模样，一个两个皆是一副我懂的模样，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开了。

　　烨瑾扶额，再次发出一声长叹：“下来！胡闹至极！”

　　“那你吃不吃！”手里的饴糖已经塞到他嘴边了，这番话问了倒像是在威胁。

　　烨瑾只得张口吃了，只是这刚吃进口，嘴里那股杂味竟是直逼喉咙。他闭了眼，落下那两行清泪，再抬眸时，那黑眸幽深似海：“果真……是你言念做出来的东西”

　　“好吃是吧？我就知道，那你多吃点啊！”那一堆饴糖猛地塞到了眼前来，烨瑾的脸色终于是一变，还是微笑点头的收下了。

　　“小神君啊，此后你若是觉得这日子太苦，就多吃点糖。凡人说呢，饴糖吃多了，心里头也会变甜”她回头冲他笑着，微微勾唇的模样甚是讨喜：“我和白玺陪你一起吃！”

　　烨瑾心里“咯噔”一下，那里头生出一阵暖意来：“那你以后会不会给别人做糖吃啊？”

　　“我就只做给你和白玺吃”她挑眉看了他一眼：“可不是谁都有幸吃着我做的糖的！”

　　“确实”他点点头，表示十分在理。“毕竟这些鬼东西，不能祸害了外人”

　　“你说什么？”后面那句话她还没来得及听清楚，但见着他一副欢喜的模样，便一口料定是好话。

　　“小神君啊！我想看雪”她指了指人间，托着下巴说：“听说人间的雪景很美，可惜了这九天之上，终日四季如春，竟连雪都不曾见着”

　　“雪？”他抬头望着天际，才不疾不徐的自空中画了一道符，不出一瞬，竟是飘下鹅毛大雪来。

　　那雪纷纷扬扬落下，将院中都染成了白茫茫一片。言念伸过手去接，抬头欢喜的望向他：“这就是人间的雪？”

　　“正是，人间此时便是冬季。闻说雪是最干净之物，言念，这场雪，便送与你”他的言外之意其实不必多说了，两人相依着看这场落雪，看那光透过大雪，幻化出各种人间的景象来。

　　人间依旧是繁华，与天上的冷清不同。那里，就宛若一场梦。

　　烨瑾不止一次想：“如若活在人间该多好？”

　　可他是神明，是身不由己的小神君。他掌管三界大小事宜，是人间的保护神，是天界的锦明神君。

　　如若可以，贪恋人世间的短短几十载也未尝不可。滚滚红尘，自可归去。

　　“言念，我们一起在人间生活，再带上白玺，你说该多好？”可惜身旁的人没有回应，他低头看，就见着枕在腿上的言念。

　　她睡着了，在这场雪景里，她抱着怀里的白玺一同入睡。

　　烨瑾无奈笑出了声来，只好俯身将她横抱起，往殿里头走去。

　　那个小女子还在他怀里喃喃自语：“雪景好看”

　　他也只是低头温柔一笑，并没有回应她。

　　言念继续说：“小神君也好看”

　　他的脚步微顿，忍不住垂眸审视怀中的人，却见着她将头往他怀里靠了靠，口中补充了句：“就是缺德了些……”

　　被点名的所谓的缺德小神君：“……”

　　他深吸了口气，寻思着要不要把她丢到院子里去，最后想了想，也只是轻笑：“言念啊言念，你莫不是生来克我的吧？”

　　而便是因着这一语成谶，此后人生漫漫，可怜的小神君不由感叹一句：“造孽啊！”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