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鼠之列

“咚！”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声音很大。小艾的手抖了一下，手上的小药瓶滚落到地上，药片从里面逃出来，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小艾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药片没找到几粒，却翻到了上周弄丢的发卡，当然也可能是半年前弄丢的那个，屋里太黑了。

　　门外父亲的打骂声平息后。小艾从床下爬出来，握着刚刚摸到的发卡，将只有几粒药片的小药瓶扔到垃圾桶里，准备开灯。可卫生间被打开的声音使小艾的手又缩了回来。她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住。她没想着能睡着，离开了安眠药，她根本睡不着。想起她曾看过的一本小说，女主人公吞下大半瓶安眠药，就再也没有醒来。她本来想试一下的，结果安眠药不小心摔到地上，找不到几颗了。她不敢开灯，如果爸爸知道她现在还没有睡，挨打就躲不开了。

　　风不知吹了多远，小艾从被子里出来。她看看窗外，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屋外也没了声响。尽量小声地轻轻下床，跪在门边仔细听了好一会儿，在确认父亲已经睡着了后，她才伸出手把灯打开。在适应了明亮后，小艾张开手，果然是上周弄丢的那个。记得那日她也像今天一样失眠，但不幸的是，那时候父亲也没睡。

　　客厅很乱，几乎所有东西都不在原位。啤酒肆意地占据着地板，大部分酒瓶都是破碎的，瓶渣躺在肮脏里，灯一照，也照样会闪出明亮的光，如星星般耀眼。小艾踮着脚走近电视，扶起一个倒下的相框，上面有母亲的笑，但现在，已经许久未见了。

　　小艾收拾完客厅大概是凌晨三点多，再过两小时妈妈就要起来了。想着，小艾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在等吐司的时候，小艾趴在桌子上，无所事是。她顺着枕着的右臂看向熬粥的电饭煲，上面的时间一点点变少，一秒一秒。就在小艾萌生困意的时候，她视线一偏，注意到了旁边的刀架。小艾在那瞬间想到了什么，便一步步走回厨房。

　　她取出最小的一把刀，经常用来切水果的那把，刀身晃眼，上面印着不认识的花。小艾拧开水龙头，冲刷起刀身，水穿过锋刃，也像从小艾身上冲过一般，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关上了水。小艾将左手放在厨台上，撩起白色的衬杉，下面是布满淤青与疤痕的皮肤。她拿起那把似嘲笑着她的水果刀，轻轻从手腕上划过，再几秒，一缕鲜红顺着左手聚在厨台上。可能是划口过小了，血流的很慢。见此，小艾再次把刀架在手上，对准那个伤口……

　　“叮——”

　　吐司弹出来的时机刚刚好。小艾惊醒梦中。斜视了一眼手边的刀和红色。再次打开水龙头，洗刷掉方才的记忆。刀插回到刀架，再擦干净厨台。她极娴熟地从电视下的医疗箱里翻出酒精和纱布，随便处理了一下伤口。小艾抬头，电视机里有个左手受了伤的女孩，嘴咧得夸张。

　　现实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深陷其中，无从逃离。但可怜的孩子依旧可以自我疗愈。倒下，再无力爬起，阳光的角度刚刚好，每一片阴影都可以藏下整个世界的孤独。

　　可倒在这儿，身体也不知会被扔到哪……

　　四点，小艾洗漱完，微笑着走出卫生间。她把电饭煲调到最高温度，然后披上妈妈的外套，在玄关处穿好鞋。无意间看到了那男人的钱包，她偷偷抽出三张一百，踌躇着，又放回去一张。她站起来推开门，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玻璃渣和酒精，嘴角向上微翘，走向黑暗。

　　小艾家在十四层，她从不坐电梯，就像她几乎不在学校上厕所一样。凌晨的楼梯几乎是幽寂的代名词，小艾走进，惊醒了声控灯。也许因为很少有人经过，那灯有些懒惰了，一闪一闪地照着小艾，她走得很慢，嘴里哼着母亲常唱的歌谣，向着更深处一级一级走下去。

　　小区里看不见人影，不时有野猫嘀咕一声而又平寂下来。小艾摘一朵野花，心里满是欢喜。今天不用上学也就不用逢见那几个坏女孩了，就不会挨打，不会被辱骂了。想着，小艾的步伐快了些。今天要干什么呢，第一次有这种自由的感觉，竟不知如何消遣。

　　她先是去了趟药店，又买了瓶安眠药，装在大衣口袋里。她不饿，便没有想着去买些什么吃的，手里紧攥着钱，望着彩色的街道迷茫。她走到公路正中央刚没几步，后方的车鸣了几声笛把她吓地退回到人行道上。她蹲在十字路口边，数着交通灯的三个颜色，看它们一遍又一遍轮转。不一会儿，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都飞一般地从小艾眼前掠过。四点二十一分，小艾看了一眼身后店铺上的时间，又看了眼一辆正要飞驰而来的车。她猛地窜起，跃向路面。

　　四点四十四分，小艾几乎是爬着离开那个十字路口的，身后是无休止的笛声和叫嚷。

　　后来，小艾还是扶着墙起来了，她推开前来搀扶她的路人，步履蹒跚地向前走。

　　小艾从超市洗手间出来时，除去走路还是不大方便外，在别人看来，自己已经很正常了。她买了顶帽子以遮住头上的伤口，又买了瓶水拿在手上。这附近有一座三十来层的写字楼，接下来，她会去那里。

　　小艾本不想坐电梯的，可她的脚实在无法任由她爬三十几层楼梯。现在，她缩在电梯角落里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越来越大。中途有不少人进入又走出，没有人注意这个低头颤抖的小女孩，每个人都太忙了。

　　通往顶层的门总是是锁上的，不过她很幸运，今天正好有人来清洗玻璃，她想着可以等他们中有人下来时找机会上去。果然，在七点十五分，一个大叔下来上厕所，她偷偷溜进门，里面有一个大箱子，她踌躇了一会儿，便慢慢打开它，钻了进去。

　　十点零三，工人们都离开，又过了几分钟，一个男人过来锁上了门。

　　小艾将空瓶子扔到一边，一口气喝进半瓶水。然后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边缘。她不敢向下看，就闭着眼抬起头。这次再没有人用椅子打她，没有人拽她头发，没有人扯她衣服，没有人辱骂她。这次，她比任何人都自由，所以啊……

　　十点十四分，一个女孩从写字楼上一跃而下。

　　此刻，她想到了那个“家”。

　　就在昨晚，在妈妈的头撞上小艾卧室门的那一刻，她就没理由继续承受这些了。她现在一想到那个男人推开卧室的情景就会忍俊不禁。客厅的狼藉，漫到地上的粥以及倒在浴缸里的尸体。

　　小艾的眼角不住流出了泪水，是伤心吗？一定不是。下坠的过程很漫长，她还有很长时间去原谅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十点二十分，市中心的一座写字楼下聚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