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之后,临祁的天气越发多变,明明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姜世桀站在窗边,指间燃着的烟发出猩红的微光。他打开了窗,袅袅的烟雾很快散失在湿冷的空气中,被风吹来的细雨朦朦胧胧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忽然想起,好几天前和季晚泽重逢的时候,就下着雨。
姜世桀没有办法不想她,她是他灰暗的青春里留下的唯一的光。可是这束光早就把他忘了,偏偏忘的是他,他以为他会像想象中那样站在季晚泽面前,真真切切唤她一声晚晚。
可是现实又残酷地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是要打进他的心里去。明年他就三十岁了,从前那些非人的折磨还是会以梦魇的方式出现,从梦里看,他好像还是十几年前那个瘦弱的少年,那个倔强到把血和泪咽进肚子里的少年。
姜世桀抽了口烟,尽力压住眼里的灰暗和衰败。这一切他都会还回去,告诉那些人什么叫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只是,她不能被扯进去。
门被敲响,姜世桀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掩饰般地对着来人笑了笑。
来人正是顾浸月。
“阿桀。”顾浸月朝他缓缓走过来,看见他手中的烟,皱了皱眉头。
她伸手抢过烟,学着他的样子夹在指间,抽了一口,细长的眼线上挑,像只狡黠的狐狸。
“胡闹。”姜世桀皱着眉头要从她手里夺过烟。
顾浸月抬手躲了过去,她看着姜世桀,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两个人这么近,可是她总是觉得他离她太远了,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我不胡闹。”顾浸月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阿桀,什么时候你可以接受我呢?”
顾浸月讨厌他的分寸感。
姜世桀伸手关上了窗户,他甚至没有去看她。
闻到他衣袖中淡淡的冷香,顾浸月越发觉得捉摸不透眼前人的想法。她爱了他五年,可是读不透他,他好像刺猬一样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能。
“浸月,我说过很多次了。”姜世桀拿走她指间的烟,熄灭了它,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感情,倒是带了几分笃定,“你在我身上花心思,不值得。”
顾浸月眨了眨酸痛的眼睛,内心的骄傲不允许她再说下去,她沉默了一会就转了话题,“那个人,带来了。”
“让阿枫带他进来。”姜世桀走到沙发面前,坐了下来。
顾浸月袅袅婷婷地走过去,慵懒地半倚在他旁边,朗声喊了下阿枫。
门忽然被打开,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一只手还拖着个人,那个人正因为身体和地砖的摩擦而不断哀嚎着。
被称为“阿枫”的男人走到姜世桀面前,恭敬地垂下头,“姜先生。”
姜世桀点点头,看了眼被拖着的人,弯下身子轻言细语,“王老板?”
中年男人抬起头,肥腻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看见姜世桀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爬过去哀求着,“姜总,您看看我,看我脸上的伤。”
姜世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边伸手让阿枫过来,一边仔细地看了看中年男人的脸,“不错,是我叫他们打的。”
阿枫走过来,给他点了一支烟。
中年男人像是预料到了,慌张地爬过去,死命地抓住姜世桀的裤腿。
阿枫冷冷看他一眼,凑到姜世桀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陆总心软,我可不像他。”姜世桀笑了一声,凑到中年男人的面前,依旧轻言细语,“王老板,您会想到今天吗?”
中年男人止不住地颤抖着。
“在这'浮世欢'里,您欺负的女人不少吧?”姜世桀很喜欢他惊恐时的眼神,“您以为,您的那个小公司能承担多少?”
这个所谓的王老板不过是个暴发户,为人处世实在是看不上眼,仗着有些钱,经常在“浮世欢”里寻花问柳,对女人大打出手,是出了名的惹人厌……尤其是,他还打了不该打的人。
“阿枫。”姜世桀眼眸沉寂下来,对旁边站着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阿枫点头,拍了拍手。
不一会就有人抬进来一个东西,这是会所里专门表演的女郎用的大水箱。
“扔进去,你看着办,不死了就行。”姜世桀眼睛漠然无波,顾浸月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平时姜世桀多半冷静,很少这样不计后果地任性。
阿枫道了声是,拖着人就往水箱那走。
中年男人先是拼命地反抗求情,等感觉没机会了就开始破口大骂,看向姜世桀的眼睛几乎充血,“姜世桀,你这个私生子!呸!私生子!等姜小少爷回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姜世桀不怒反笑,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了丝戏谑。
“王耀广!”姜世桀朗声喊道,他也死死地盯着那个不断挣扎的中年男人,然后对着他笑了笑,“那你替我告诉他呀。”
顾浸月站了起来,她听着那句“私生子”都觉得刺耳,高跟鞋轻轻踏过地砖,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识好歹。”
中年男子口中的“姜小少爷”,就是姜世桀同父异母的弟弟,姜翎晟。
姜世桀大他三岁,接触不多,因为姜翎晟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出国读书去了,两人就在一起待了一年。
可是姜世桀恨死了自己的十八岁,还有那个所谓的弟弟。那个笑里藏刀的弟弟,却可以安然无恙地生活在象牙塔里,本该属于母亲的一切,却被另一个女人夺取。
姜世桀忘不了母亲弥留之际苍白的脸色和无助的泪水,忘不了母亲那双颤抖的手曾经摸过他的脸,忘不了那张旧照片上母亲优美的舞姿。
母亲也曾是不谙世事、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少女,可是柴米油盐磨去了她的期待,那个让她苦苦等待的人,不过是个负心人。
最后母亲死在了那个破旧的小房子里,而那个所谓的父亲,并没有去看她一眼。
是他们夺走了最爱自己的母亲,却还假惺惺地说要补偿他。
姜世桀讨厌这里的一切,他甚至讨厌自己姓姜。
他们让他承受的痛苦,每天像一把刀子插在心里,血淋淋的,伤痕累累。
他忍辱负重了十一年,只为有朝一日可以雪洗耻辱,那些伤痕没有办法抹去,让他每晚都彻夜难眠。
落水声响起,姜世桀冷眼看了看水中挣扎的男人,曾经,他也被以这种近乎变态的方式折磨过,不,比这更痛苦。
他等得够久了。
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