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说中药有三苦:黄连,木通,龙胆草。我全部尝过,却觉得比不过那夜滴下的雨。
--------------------------------------
春日傍晚,天色深沉,云宇无光,绵绵小雨。
拾一斜倚在门上站了好久,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在京都住了大半年,他还从未见过此种情景,几乎是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日日笙歌的醉仙楼今日也未曾开张。
他低低叹口气,然后关上门转身向厨房走去,看着满地的青菜和土豆,他再次低低叹口气,做为一只狐狸,天天吃青菜,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回过头,拾一就看见了卿舟仿佛春风化雪的笑容。
香酥的味道就这样一缕一缕地钻进拾一的鼻子里,瞳眸倏地一亮,顿时大喜:“老板,你买了烧鸡?何处买得的?”
卿舟的白纱下的眼中藏着笑意。 唇角一挑,将身后提着的烧鸡拎在拾一眼前:“想吃吗?”
“想吃,想吃。”拾一眼中闪着光:“我是狐狸,狐狸吃鸡,天经地义。”
拾一抱着烧鸡跑到自己房间,卿舟也回到自己的房内,在窗前站定,风透过雨丝穿进来,轻轻吹他的衣摆。
尽管天色沉暗,但是尤可望得一片草木郁郁,窗檐上传来雨丝落下的沙沙声,清雅中也透着几分萧瑟。
卿舟白纱下的眼轻轻闭合,漆黑修长的眉微微一挑。闭眼之后,他的听觉变得更为敏感,听得衣衫摩擦的细微声和极轻的脚步声响在他耳中,放大。
一阵狂风猛得从窗口外冲进来,狠烈地击打着窗棂,发出“啪啪”的刺耳响声。桌案上的纸张立刻被扫落在地,四下飞散,书页也被风吹得“哗哗”做响。
空气里瞬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然后再被风吹开,吹散。脚步声在十步外便已停止,房间里空气寂静,最后竟是流溢着春兰的淡淡花香。
卿舟睁开眼,白纱下的目光垂落到街道上杀手的尸体上,没有什么情绪。他“吱呀”一声关上窗户,房间内顿时愈加黑暗。
“池青宗,我们很久没有见过了。”卿舟转过身,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懒洋洋道:“好像有七年了。”
“现在你见到了。”溢着花香的空气中响起清淡动听的声音,池青宗一身青色麻衣,莹白如玉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一头黑发用木冠束着。
卿舟指指自己眼上覆着的白纱,弯唇笑道:“还是没见到。”
池青宗薄唇紧抿,想了想,转了话题:“有人散布消息说钥匙在你手里,大人很担心你的安全。今天的这些杀手想必也是为钥匙而来,不过我也为此而来。”
卿舟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如常,淡笑道:“我不过一个酒肆老板而已,怎么可能会有那些东西?你家大人居然也会派你来,显然他也是蠢得可以。”
池青宗凝视着卿舟清隽的面容,白衣一袭,温文尔雅,飘扬欲飞,眼前人俊逸出尘得好似在人世间就不曾沾染过灰尘。
只是他过去总是笑,杨柳春风,暖阳初生。现在的他也笑,形状好看的唇依然是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可露出的笑容疏离,冷漠,但却让人无可挑剔。
“青宗,你回去罢。”卿舟语气很平淡的下了逐客令。
转眼间雨势连成一片轰鸣,无数雨滴连成一片,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顺着瓦泼水似的淌下来,在檐下悬了一方晶亮的水幕。 池青宗在屋瓦上纵掠,比燕子更轻灵,转眼便消失在雨幕中。
桌上放着的是新酿成的酒,他想了想,将青色空杯斟上了酒,然后慢慢地咽下去,不出意外的不甚好喝,但呼吸之间开始有了温热的气息。
他记起话本子《水浒传》里有一句“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讲的是酒中有另外一个世界,酒会让你到体验到另外不同的境界。师父曾说酒能乱性,所以佛戒之。酒能养性,所以仙家饮之。也曾在明月下幽篁里说过我且有酒,不羡天仙。
怎样讲,酒,都是洒脱豪爽之物,不得内心自在便不得甘醇滋味。他低头轻笑一声,转而雪光一闪,破窗弹来飞刀的呼啸声掩盖了他的自语。
窗外影子一闪,卿舟将酒坛随意的丢了出去,隔壁房间的拾一听到声音后悄悄布置了一个空间结界,然后将桌上的瓷物都搬远了些,以免一会儿也受池鱼之殃。
影子被酒坛砸中,闷哼一声。这功夫看来是个低级杀手,卿舟本来心情就很不好,因为居然还有杀手,而且第二批他竟然业务能力这么差,他稍微缓了缓情绪,看着已经残破不堪的窗棂,又觉得这杀手好生可恨。
一柄大刀已经无声的朝着卿舟的头顶劈了下来,只听清脆的一声撞击,卿舟向上一挥,之前那柄暗袭用的飞刀在他的手中竟直接切断了那柄大刀。
同时亦有暗器向杀手袭去,杀手身形意外的一顿,向下坠去,最终砸在半生瓜的店门口。
卿舟余光望去,对面房檐竟不知何时已经蹲着一个人,黑衣黑袍,约莫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手里抱着的是自己酒窖新酿的桃花酒。
“竟是个瞎子?”男子冲着卿舟“嘿嘿”一笑,脚尖轻轻一点,从窗户处跃了进来,悠悠然地落在了卿舟旁边:“京都的瞎子都这么厉害?你且先不用谢我救你,不知此处酒肆可兼客栈之职啊?我且求讨个住处。”
卿舟笑了笑,冲着男子伸出了左手,那只手洁白如玉,五指修长,指了指隔壁拾一的房间:“这间没有人。”
男子急忙抱手:“感谢,太感谢了。”
卿舟依旧笑着,伸手紧了紧眼上的白纱,看着男子推门而出。
翌日。
雨后的初阳是格外的和煦暖人,从柴房的窗户向外看,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我们虽然素未谋面,但善睐姑娘对你评价甚高,可你……你们竟就这样待我?”男子整个人缩在柴房的角落之中,一脸幽怨,还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好歹昨夜救过你的。”
卿舟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拾一拿着根胡萝卜啃得正欢,口齿不清:“你突然闯进我的房间,我只是打晕你然后锁在柴房罢了。”
拾一丢掉胡萝卜,猛的扯住卿舟的衣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老板,拾一难道做错了什么吗?”
卿舟嘴角一弯,拍拍拾一的脑袋,唇齿张合轻轻吐出四个字来:“自然无错。”
男子看着面前两人,嘴角微微一抽,愣了一下。真的是好生……不要脸!这个叫拾一的小孩子,一脸无辜,给谁看?你家老板是个瞎子,他看的见吗?
“拾一,你先带他去洗漱一下,一会儿到二楼书房找我。”卿舟转身向柴房外走去。
男子跟着拾一,一路上仔细打量这座二层楼高的酒肆,虽在京都却不沾繁华金玉之俗气,装潢考究但不繁琐,风格古雅又清淡。
侍他洗漱后,被引入书房时,书桌上还摆了一壶茶,三样小点心。卿舟早已在桌前静候多时,听见他进来也只是慵懒地把玩着手中的已经拆开的信封。
“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
“你也可以不吃。”暖如春风的笑容在卿舟脸上漾开。
咬了一口香甜的点心,竟是自己喜爱的杏仁酥,男子轻轻挑眉,忽略了对卿舟方才言语的不满。
男子吃得极快,满满一盘杏仁酥都快见了底,然后又是一杯清茶下肚,方才满意的仰头靠在椅背上。
卿舟放下信封,端起茶盏,低头轻轻吹开茶水表面的浮沫,饮一口略带苦涩滋味的清茶。
“比起看善睐的来信,我更想听你自己的版本。”
“在下云羡,之前随师父在漠北学医,如今出师,来京都闯荡,有幸结识善睐姑娘与她夫君,她说我可以先来找你。”
卿舟一抬头,便见云羡正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眉清俊美,若雨过青山,一色如洗,一袭黑衣更显得可见的皮肤愈加白皙。
“我瞧着你在出租你旁边的另一间铺子,我打算租下来开间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