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自我说出那惊人之语后,闻齐光便一直看着我。他顶着一个猪头,我一开始只觉得他神情怪异,分辨了许久,才辨出那神色是“欲言又止”。
他是欲言又止,我是无话可说。于是我俩互相瞪着眼,又一同吊着,也算是一对难兄难弟了。
过了许久,只见他神色挣扎着吐出一句:“那你知不知道,那魔教教主打算给谢姑娘比武招亲?”
……我还真不知道。
我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时候?”
“十天后。”
这一瞬间我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酸的苦的辣的都有。
闻齐光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就这般到了第二天。
魔教倒是未短我们的吃食,到了饭点就有人送饭送水。这时候会把我们从房梁上短暂地放下来,喂完之后再接着吊上去,就是没说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我们的佩剑都被缴了去,绳子又捆得死紧,我只恨我和齐光兄均未修炼缩骨功,否则何至困在此处。
正想着的时候,齐光兄忽然从梁上跃了下来,身上的绳子也一层层散脱开去。
齐光兄见我疑惑,向我展示了他的“秘密武器”——一枚铜板。铜板上还有麻绳屑,想来他就是用这铜钱磨开了麻绳。
毅力可嘉。
齐光兄道:“瑾瑜兄稍等,我这便将你放下来。”
可这时候到午饭点了,我已听见送饭之人的脚步声。
我心一横,道:“齐光兄速走,莫管瑾瑜。”
“可……”
我打断他:“若瑾瑜未猜错,齐光兄怕是要去凌霄宫走一趟吧?”
“然也。”齐光兄道,“不过我要先去把我的‘不平’拿回来。”
我道:“既如此,齐光兄当速去凌霄宫救那些可怜姑娘,瑾瑜在此处替你拖延时间。”
我见齐光兄依旧犹疑,便道:“那魔教教主看来非大恶嗜杀之徒,瑾瑜在此处不会有事的。齐光兄还当速去救人。”
这时那送饭之人已到门口,齐光兄冲我一拱手:“瑾瑜兄高义。”说罢,自窗户翻了出去。
不过翻出去之前,将那枚铜板掷给了我。
送饭之人这时走进门来,见少了一个人,竟也十分淡定,将我放了下来,一边喂我吃的,一边还同情地看我一眼:“啧,那人逃走也不带着你,有点不仗义啊。”
我差点被馒头噎住:“你怎么不问他什么时候逃走的,去了哪里?”
他奇怪地瞅我一眼:“我问这干啥,你们这些人各有本事的,被关在这里又没什么人看着,迟早都会逃的。”
我感觉嗓子里的馒头更噎人了:“……那你们教主也不管管?”
“教主把你们吊在这里,就是让你们去留随意啊。什么时候解开绳子,什么时候走就是了。”
那人看我一脸被噎住的神情,好心地喂了我一大口水,才接着把我吊了回去。
(十四)
我没想到,送饭之人刚走不久,谢教主竟来了柴房。
谢教主带着我那把欺霜剑,看见少了个人,神情也十分淡定,只抽出剑来,唰唰唰几道剑光一闪,我身上的绳子即可松脱开来。
我跃到地上,只见谢教主还剑入鞘,继而将欺霜剑丢到我怀里,道:“滚吧。”
我有些奇怪。他对关进这里的人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又为何亲自来放我?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说道:“我与你师尊是旧识。此次我卖你师父一个面子,你偷忘情之水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滚吧。”
“其实……”
我还欲解释一番,却见谢教主眯着眼睛打量我一番:“年纪轻轻,倒为情所困。要不是你应当已经忘了,我还真想问问究竟是何事。”
我忙道:“我没有忘!”
“咦?”
“其实是……”
我正想顺着这话解释一番,以澄清自己没有偷东西。结果谢教主却恍然大悟一般:“说起来当年自少林取来这忘情之水已有七年了。而这忘情之水是少林前任方丈留下来的,也不知他偷偷存了多少年。大概过期了吧。”
说罢,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年轻人,想开点。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
不过谢教主这话透露的信息略有点多,我忍不住问道:“取自少林?”
少林怎么可能与魔教教主有所往来。
不对,他好像与我师尊也是旧识来着……
只见谢教主十分自然地说道:“是啊,自少林。那帮秃驴忒小气,非要我闯过十八铜人阵,还要我跟他们了空方丈论禅,才肯给我。哈哈哈,不过了空说不过我,最后还是我赢了。”
我看着他,竟从他的神情看见一点落寞。我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因为教主夫人?”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魔教前任圣女玉惜花正好于七年前身故。
他看我一眼,只道:“我费尽工夫求来这忘情之水,然而到手之后,我却又不想饮了。”
“……既能忘,又为何不忘呢?”
他却反问我:“那你又为何想忘呢?”
我抿唇:“我不该与她在一起。”
“为何不该?”
“她……”
我欲言又止,谢教主倒是懂了:“她是魔道中人。”
“……是。”
“让我猜猜是谁,不会是凌霄宫宫主甘玲珑吧。说起来甘玲珑那小丫头跟我家花儿差不多大,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啊。”
我硬着头皮:“差不多。”
谢教主道:“我家花儿以前贪玩,小南看不惯,就说,她这样能当圣女?”说着,谢教主笑了笑,“我就说,小南你叫她圣女,正道便叫她妖女。可妖女圣女,与她本人并无干系。”
我忍不住补道:“……而在其他人的一念之间。”
谢教主笑笑,继而拍拍我的肩:“男子汉大丈夫,所行但求无愧天地,无愧己心,而非无愧他人妄断。若此心光明,又亦复何言?”
我怔怔地看着谢教主。
谢教主又仿佛鼓舞我一般地说出了他年轻时的经历:“我以前与你一般,也是青阳弟子。你师父还是我师兄。当年我就对一花她娘一见钟情了,虽然后面有些波折吧,不过现在不也很好吗?就是甘玲珑那小丫头吧……”
我忙与他行礼,打断了他:“见过师叔。”
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总强调防火防盗防妖女了。
与此同时,仿佛大彻大悟一般地,我还明白了许多其他的事情。
我想,人不能,也不该回避自己的心。
我与他深施一大礼,朗声道:“青阳弟子宁瑾瑜心悦师叔爱女,在此特向师叔求娶阿花!”
说罢,我抬眼看他,却见他面色先是由白变青,继而由青转黑,很快便黑如锅底。
“想得美!”谢教主在柴房里转了几圈,又找出根绳子,在三招内将我打趴下,又重新将我捆吧捆吧,吊到房梁上去了。
“别想了,你们不合适!一个正一个邪,凑不到一起去!”谢教主恶狠狠地说。
我默了一瞬:“可是师叔你刚刚不是还很支持……”
“——那是别人家的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