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仙孽

血一点点滴下，凝固，化成一块块暗红色的伤疤。面目狰狞的男子手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两颗缠绵的并蒂莲在血色下现出妖冶的光芒，赤裸的少女奄奄一息，此刻堪堪维持人形，元神渐渐散开，还有几息便要彻底归化天地。

“你这小狐狸命可真大，若有来世，呵，妖岂有来世？”蛇妖摇摇头，眼中流出丝丝怜悯，但也只是一瞬，转而变得狠厉弑杀。

双手一用力，手中的心脏猝然破碎，血水顺着他合并的手掌处汩汩而下，蔓延到大地深处。阿绯微微抽搐着，眼前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她仿佛凌空而起，向着远方飘去。

她的心脏毁了，内丹剥落，元神也在不断抽离。

蛇妖桀桀低笑不已，双手一挥，凝出法印将小狐狸的内丹合聚，缓缓渡到闻溪体内。

“我的闻溪！我送你千年光阴，你可开心！”

他瞪大双眼，满面狂热，犹如他自焚时盛开的火焰。

近了，近了，还有几厘便靠近她的妻子，还有一息便要见到她的笑颜，我的闻溪啊！他激动的泪流满面，双手也在不断的颤抖，脸颊火红如地域的冥河。

小狐狸的内丹幽幽散着白光，惨惨的合成一团，与被揉碎的心脏勉强相连。

突然一阵剑器嘶鸣，强烈的金光照向他，漾出一团酱红色的血气。

蛇妖的七窍突然流出鲜血，一股钻心疼痛从内息处袭来，再到胸口，最后是唇舌，他微微张口，一股黑血喷涌而出，带着他的半生修为。

溃然跪地，一柄苍黄宝剑将他贯穿，直挺挺的行驶过他胸膛，戳灭了他卑劣的一生。他仰头望天，一手捂住血液恣意流淌的伤口，笑声传来，在空荡的山谷间悠悠回荡，他又哀哀哭泣，残阳与他被撕裂的身体一般火红，天边盛开一朵鲜血淋漓的花。

九黎鬓发散乱，玄色衣裳染了些泥土。他感知到阿绯异状后便火速赶来，可惜鬼蜮与纶城相距万里，纵使他灵力泼天，也耽误了颇多时辰，这才使阿绯遭遇大难。

五指紧紧攥成拳，他目眦欲裂，心神剧烈震动到连法印都掐不好，他沉默的伫立，仿佛回到上古时期的屠杀现场。

那只无辜的小狐狸仰躺在地，被血污淹没，胸口被剖开，上身横亘着数不清的刀痕，手指抓到泥土里，指甲颗颗碎在周边；她双眼大睁着，血丝遍布眼球，干涸的血液糊了她满脸，双唇也张着，似在呼喊着什么。

他恍惚回到年幼时的战争时代，满世界的残肢断臂，天空中弥漫着厚厚的血色，成百上千的妖族尸体被三昧真火焚烧，烟雾漫天，直冲到九重霄汉，无数晶莹的颗粒漂浮在天幕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那是妖族的元神，妖族的灵魂。

妖无入轮回，一旦消亡，便是天地无涯，黄泉不见。

他制止住双手的颤抖，捏诀掐印。此时天光大作，滚滚雷声震天，一道道天雷向他打来。他九尾尽出，单手结出山河大印，与浩茫天道对抗着。

生死诺焕发微光，被操纵着一点点飞向阿绯，九黎眉间现出雪狐妖印，瞳孔蓦然化成金色，正熊熊燃着火光。

随着一声惊天狐鸣，九黎一尾断裂，断处血如泉涌，一尾灵力汇成一团闪烁的光芒落到他手中。他嘴角渗出血液，额上妖印血红不已，有大段大段的光斑从他的断尾处流泻，被偷偷路过的精灵鬼怪抢食，霎时助其修为猛涨。

生死诺包裹着光芒飞入阿绯体内，一点点的修复她残破的身体。九黎面白如纸，再也无法支撑强大的防御消耗，盾印尽破。

霎时风雨滔滔，天雷重重自九重天袭下，一击击打在他身上。

九黎发落满肩，双眼猩红，天狐妖力大作，他仰天而吼，残存的八尾疯长，牢牢将他与阿绯护在里面，挡住了接连不断的天道惩戒。

“天地不仁！”

惨烈的嘶吼震彻山谷，大妖一怒，血流千里。无数的山间精怪被威压震杀；倾盘大雨滂沱而至，乌云层层压盖天幕，风雨雷声轰轰烈烈砸下；临近山川受此波及，接连崩塌倾倒，土石訇然扣地，泥水顺流而下，碾压一切生灵，声势赫赫的毁弃一切，注入到流逝不休的江中。一时间山哭河吼，天地一片灰暗，宛如末日景象。

像有人拿着巨大的锤子敲击，一点点将他的眼泪敲出来，先是滴滴的流淌，再是黄河决堤一样肆虐。无数的回忆喷涌而出，有关父母的，有关亲族的，那些被封印元神中的惨烈往事。

他哪里不知雪狐全族歼灭，他注视着先天神祇将父亲凌迟处死，他注视着熟识的亲人好友一个个形神俱灭，他们的魂灵渐渐丧失，消弭在山河间，化成一团血雾。

母亲倾尽神力，将他送入一处境界，他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的哭喊拒绝。母亲目色如灰，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她便封闭了结界，将他独留其中几万万年。

承影剑不忍他悲伤，封印了他有关族人的惨烈回忆，保他心神平和，才成就了九尾天狐的滔天修为。

后来承影毁，封印已是岌岌可危，他才零星记着些战争旧事，如今撞到阿绯惨象，昔日记忆如同开闸大水，蔓延到他无涯的时光中。

“玄玄苍茫，在吾北疆，荡荡烨阳，雪狐之邦”

杳渺的歌声响起，破碎的往事涌出，涌出，铺天盖地的压倒他。

“黎儿。”一声柔柔的呼唤撕破时空，九黎猛然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眼前蓦然现出个温柔美丽的女子，身处昏天黑地的战场，正轻轻的注视自己，满脸的疼爱怜惜。

“母亲……”

九黎伸出手来，想要触摸近在咫尺的亲人。还未触到，幻境便倏忽破灭，一击绝杀斩下，砍断了他伸出的右手，断裂处血流如注，他却置若罔闻，只愣愣的注视着幻象碎裂之处。

“卑下妖物，祸乱人间，还不束手就擒！”

一声大喝袭来，浓云密布处现出两个影子，正是雷公电母二位。

九黎神色回转，瞳孔金光乍现，妖印光彩愈炽，衬得他全身闪闪发亮。

“呵，凭你们想杀我？”

“大胆狐妖，尔敢出言不逊？”

“不过是人修成的低阶散仙，我何惧之有？”

九黎低声笑着，双眸亮如星子，千万道光辉射出，驱散了笼在头顶的阴霾，所经之途吸附住无数山石矿木，带着强大的先天血脉气息，向着雷公电母之处齐齐奔袭。

雷公电母连忙驱使天雷抵挡，却见光辉破散雷盾，径直奔向电母神脉之处，只见一阵电闪爆乱，电母升腾至空，忽而全身碎裂，化成漫天闪光，照遍大地。

雷公怒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竟敢弑神？”

“神？不过是趁着灵气充裕修成道果的凡人，还妄充神祇？”

九黎抬首，眸中红莲无数，额上妖印熠熠生辉，八尾招摇凌空，冯虚御风，凌空而立，赫然与雷公对视。

雷公面色凄白，自知不敌九黎，又不想落了后天仙人面子，只硬撑着施了几道雷系法术，便想逃之夭夭。

“天元红霞幻术—灭世”

无数绚红光线从九黎指间射出，截断雷公飞天之处，又一一折返，尽数杀进他体内，戳的他窟窿便身，转瞬也步了电母后尘。

一时间二仙陨落，雷鸣闪电尽消，乌云收拢，天空血红，下弦月如刀如弓，冷冷挂在天角。

九黎咽下泛上的血气，结了个日月大印，带着阿绯回到小境界中。

如今他犯了弑业，若现身人间必被神祇斩杀，只能在境界中养精蓄锐，修复实力。

“阿绯……”

他看向沉睡的小狐，抚住她沉寂苍白的脸，想到她无邪天真的笑，九黎心如刀割，不住的用灵力润养着她。

她心脏被蛇妖捣碎，他便用一尾灵力为她重塑脏器；她神识消散，他便逆天而行，用血脉之力强留她一丝生机，此种行为挑衅天道，定然引来天神追击，可他灵力极强，又怎会甘心伏诛所谓的天道？纵使如今已不是妖族当道，也不可随意由几个喽啰杂碎羞辱。

上古血脉的可怖实力，岂是几个后天修行的仙人可了解的？

他翻手捋着她散乱的鬓发，长久的望着她，他可感知到她咚咚跳动的心脏，她被自己灵力润养下逐渐恢复的内丹之力，还有她的各种梦境，他们彻底的融为一体，再也难以分离。

闭目压住泛滥的往日回忆，克制住无时无刻席卷的自戕念头，九黎注视着阿绯熟睡的面颊，一种名为期待的东西在他眼中跳跃。

狐妖一族式微，却还有这个莽撞的小狐妖牵绊他心，不管如何，先守她醒来再做打算。她生性纯良无邪，这才着了那邪祟的道，如今她身负天狐灵力，应该也能护她周全，可人间磨难重重，这只顽皮小狐又不知世事，不如锁到境界中不让她出去？九黎沉思良久，为阿绯计算着后路。

境界中岁月流逝无端，也不知过了何年何月，九黎也从不计算日子，他也不懂人间历法，他只透过乾坤镜看着纶城叶子绿了又落，花朵盛了又放，他静静守住阿绯，默默坐在一旁调息修炼，不知岁月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