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虽然施了遁印,却无法控制灵力,掉到一处水中。
她猝然滑落水底,帷帽被水流冲走,小狐狸大张着眼睛,各样大小泡泡随着她的溺水不断涌出,像一串透明的梦境。
赫炽也带着避水珠不断上升,不知何时被上了一层高等封印,自己竟半点解不开。
狐狸眼睁睁的望着赫炽浮起,高举着双手乱抓着,却于事无补,只能无奈的坠落,眼中是天崩地裂样的绝望。
我就要死了么?在这处不知名的水域。
这大泽夺去我一只四尾灵狐的命吗?不是自诩天不怕地不怕,自信命由天给,由天收吗?现在却要死在这里吗?
眼前一幕幕景色散开,她看见自己躲在娘亲的怀里睡觉,父君教她咒术时不耐的神情,还有她在温家的种种过往,最后是温峤的眉眼,那样清晰生动的显现在她眼前,随着水流的流动不断波荡着。他的嗔怒,他的爱意,他的承诺与哀伤,全都化在一片朦胧中,碎的无声无息。
这就是最终的句读吗?以一场荒唐的死亡结尾?
不,怎可如此?
她的温峤啊,那个赠她美玉,教她识文断字,明晓事理的爱人,她如清辉般光明的神灵啊,她遗落所有美好情感的归宿啊!怎么忍心丢弃他?他这样孤独,刚刚失去了他的师父,又要承受我的离开吗?
不行!绝对不可!
我怎能如此自私堕落?天命要我死,我偏不,我要飞上去,拼着粉身碎骨的压力,向上飞!谁说水中不能有火焰灼灼?我硬要活,我要挣脱开,向上飞去!
全身火灵被调转起来,沉沉水中竟烧起了一点点星火,从小狐狸的心头开始,直到四肢百骸,再到一双灵动不屈的双眼,她熊熊燃起来了,顶住千钧重量,她往上飞。
在气息用尽之前,她使尽了浑身每一寸力气,费完了元神的每一丝求生意志。
如同哀歌的终章,奏响离别的挽音。
她在急欲突出水面时气息用尽,整个人被拖回水底,十指尖尖,从美好的人身到毛发荡悠悠的红狐狸。
她坠入水底。
一切都结束了吗?
会吗?
记忆中咸腥的水不断漫过口鼻,给予她窒息般的痛苦。她又一次从沉沉的梦境醒来,似乎过去一万年之久,她带着满身伤痕,睁开一双狐狸的眼,望着来人。
那人戴着奇异面具,声音清冽。
“可怜你一身好皮肤了。”
睫毛不断翕动,她张着嘴,如同搁浅的鱼。
“看来那人类男子对你不好,害你这样受苦。”
男子又说了声,右手举着一柄水蓝色利刃,其上光华粲然,一看便是神器。他似乎有些叹息的望着阿绯,不住摇头,又比划着什么,看起来极其专注。
“人妖相恋,自古能得几时好?痴儿呦。”
“你……你是那日……” 阿绯启唇,声音是陌生的嘶哑。
“没错,我便是那日给你面具的妖。”
那男子放下手中的利刃,认真看向阿绯,“你还有何遗愿吗?任何都好,告诉我,我尽力帮你实现。”
“你要杀我?” 阿绯有些惊惧,浑身疲惫至极,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狐狸的头脑却空前清晰,似乎五感神识被放大无数倍,将周遭的一切都暗熟在心。
“没错。” 男子理所当然的点头,又拿出一双湖蓝色丝质手套,细心戴好,不住的抚摸着阿绯的脸颊。
“为何杀我?” 阿绯口中应承,却暗自运转灵力,保命内息也随着她的调动不住流转,在她残破的身躯里流动不止。
“为了救我妻。” 男子自然回答,望着阿绯狡黠笑笑,右手一拈,一根极细的银针霎时现出。他吹了吹针尖,准确无比的扎向阿绯的内息处,顷刻断了她所有生路。
直捣元神的痛彻袭来,阿绯的脚趾弯曲扣地,瘦削的腰身弹起,与地面漏出一团心脏的距离。她的眼泪灌出来,如同倾盆大雨。狐鸣揪心,凄厉如鬼魅一般,她的人身不住颤抖,神识被漫天漫地的疼痛碾过去,碾过去,压碎了她 所有理性,只余下原始的哀嚎。
“小狐狸,你莫怪我,怪只怪狐族稀少,你又自己撞上门来。” 男子无奈的叹息一声,似乎不想听她惨叫,竟对她施了禁言咒。
阿绯面色变得酱紫,额上青筋暴起,她不住抽搐,眼睛大睁着,双手指甲不停抓挠着地面,在温宅辛苦养好的蔻丹指甲尽数齐根折断,本就明显的锁骨,更是突兀的横亘出来,仅剩的皮肉粘在她小小的身躯上,有种包裹她残破身躯的使命感。
男子嫌她乱动,又施了一针,插进她另一处大穴,止住她所有挣扎。
泪水糊了满脸,她的眼球被睁的几乎迸裂开来,脸上的伤痕因她剧烈的反抗寸寸崩开,点点鲜血带着腥气,顺着她的面颊滑过,混着她源源不断的眼泪,渗进泥土的芬芳。
男子虚空一划,无端现出了座透明棺木,里面有个面貌不清的女人安静躺着,看来已经故去多时。
“闻溪呀,闻溪,你不久将会重回人间,你可满意?”
男子似乎开心至极,竟手舞足蹈起来。他先是大笑了会,接着又哭起来,涕泗横流。他脱下面具,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送你一副美貌狐妖的内丹,我待你好吧,我的闻溪。” 他又低声笑起来,撕扯开阿绯的外衣,现出她美丽而脆弱的身体。他举起利刃,不住在她身上划着位置,用又法器勘测着她内丹所在,眸中全是毁灭般的疯癫。
“想不到你还认识九黎,这个臭狐狸追了我好久,被我引到鬼蜮去了,嘿嘿,你们狐族真美啊。” 他桀桀笑起来,一如暗夜中的魔鬼。
“我的闻溪要活过来了,她用你的内丹吐纳呼吸,她替你活着,这样好不好?” 男子说着,暗刃笔直的扎向阿绯内丹之处,被封印的赫炽不住低鸣,似乎要摆脱男子的封印。可这一切都是徒劳,在强大的修为压制下,一切热情都是虚无。
简单破了阿绯的几道保命咒术,他用利刃不断钻研着她的身体,一寸寸的旋进她跳动四尾时光的心脏中。
阿绯内丹与寻常妖怪不同,她的生在心脏处。并蒂莲交缠着护住心脏,一左一右,如同缠绵不休的男女情爱。
“啧啧,你这小狐狸倒是天生异象,不愧是我选的妖。” 继续纵深探索着,粉红色的器官被点点削碎。他紧皱眉头,也认真起来,似乎遇到什么阻力一般,难以探测到她的内丹。
“怪了,莫非是你父母给你的护持?” 他又加大灵力,将毕生水灵注入利刃,继续深挖着。
“终于找到了!” 他脸上荡漾出孩童般的天真,利刃蓝光大作,被他驱使着一点点剐蹭狐妖的内丹,先是第一株莲儿,粉嫩的芽儿,在缓缓跳动的心房上被一丝丝剥下,闪着一只小狐妖的四尾灵力,亮光一眨一眨,虚弱的如遥远天河的星星。
“还有最后一株!我的闻溪!” 他惊叫着,伤疤纵横的面部全是激动的红色,如同焚毁神明的太阳。
如法炮制,他陷入一桩自我实现的伟大工程,用最锋利的匕首,榨干一只小狐妖的所有能量。像千万年前的凡人对待妖族一般,像他的父母对待他一样,像他对待他妻子一样。
那天多么风和日丽,他的癔症发作,无意间杀害了他无辜的妻—那美丽的狐妖。
他是只卑微蛇妖,生活在一处隐秘的大泽。三只龙族自持血统,对他百般羞辱,他咽下苦果,日复一日拼命修行,终于将三只高贵的龙斩杀殆尽。抽龙筋,拔龙角,斩龙骨,剥龙鳞,将三只生命化为他的日常法器,用他们再次杀戮。
他用强大的咒术蛊惑涉世未深的狐妖闻溪,对其万般折磨,又将她杀死。他却在她死后痛彻心扉,投入三昧真火自焚。由于强大的修为,他残存性命,浑身皮肤尽毁,变成个戴着面具的鬼。
他翻阅龙族传承,发觉妖族的转生之术—通过夺取另一妖族内丹可帮闻溪重现生机。虽然再也恢复不到从前,至少可让躯体不灭,闻溪受内丹灵力润养可自由行动,不再腐坏。
闻溪啊,他的闻溪四肢已经烂掉,被他装上了一只狐妖的躯体。可怜那狐妖修行低微,内丹灵力有限,闻溪仅仅陪他百年,就又倒下去了,像破旧的棉絮。
于是又重振旗鼓。蛇妖游历人间,遍寻狐妖,可千年后狐妖几乎绝迹,他奔走百年,也仅在纶城发现了一只,那灵力尚可的四尾红狐。
是日大年初一,万物新始。
她拉着人间男子的手,两人欢欢喜喜的走到大街上。太阳照耀,水波温柔,他们的笑是那样纯粹可爱。他本想一击毙命,却发现人间男子身上有九世功德护持,天道昭昭浴着他,是他这种邪祟难以接近的光明普照。
于是等待,等她偷偷出来,逃脱那凡人庇护的一天。
十五日后,一脸天真可爱的她走出府邸,偷偷摸摸的样子甚至有些叫他心动。他想动手,却发觉她仍受着庇佑,只能转而作罢。他赠她面具,看她欢欢喜喜的道谢。他用幻雪珠布下天罗地网,等待她的入瓮。
幻雪珠本来也只是巧合,他千年前涉足寒冰所得,仅仅作为镇印闻溪的一方法器。他望向苦痛的纳兰族人,这堕落神祇的后裔们,想要来一场末日的狂欢。
可又被九尾天狐挫败,那个现世中唯一能威胁自己的存在。他被九黎神识不断追踪,多亏自己用一半修为幻了一处分身,才引得他寻到鬼蜮,与分身大战不休。
相比于在阴沟中存活的蛇妖,天生贵胄的雪狐还是心思不足。他哪会晓得这种生命的卑劣与黑暗?
“终于挖出来了!” 蛇妖大笑几声,几千年来难得的开怀。并蒂莲花紧紧缠绕,与阿绯连着几丝生命精血,为小狐妖给予着零星的生命能量。
阿绯半闭着眼,神识已陷入迷茫。
她在一片翠微的峡谷中不住奔跑,从泽下的千乘丘跑到不知处,从妖兽聚居之处跑到繁华的人间,从父母相聚跑到与温峤的结婚庆典。
五月十五,众生欢悦
一身红衣的温峤面色暖煦,眼神柔的如碧空下软绵绵的云朵。他长身玉立,正站在鞭炮齐鸣的前方,在一堆喧嚷的祝贺声中向自己伸出手来。她看到自己穿着彤羽亲身裁的嫁衣,描金双喜凤凰锦在日头下闪闪发光。
彤羽,倩柔拉着她的手,扶她从人间的婚轿上下来。她踏着十里红妆,裙摆随风扬起,隔着红盖头也能看清众人脸上真心诚意的祝福。温嵋如意碧沉蜜合等一堆好友都穿的一片红火,欢天喜地的迎着新娘子。流火兽喷出火花舞动不止,惹出朵朵白日焰火;雀儿叽叽喳喳,闹腾不休。满城礼炮为他们而响,滔滔不绝的赞美为他们而贺,满街馥郁芬芳的繁花为他们盛放。
温峤拉着她的手,笃定又骄傲的走入温宅,跨过深深三道门,跨过滚热的火盆,跨过人妖的疏途藩篱。他带着她拜会高堂,他的父母师父坐在一边,阿绯的娘亲父君坐在另一边,两家和和气气说着话,端端正正的坐到上首,都欣慰的望着他们。
“一拜天地” 她跪拜天地,感激上苍垂怜。
“二拜高堂” 她拜恩父母,感激赐予生命。
“夫妻对拜” 她叩谢夫君,感激此生无憾。
画面呼啦呼啦的褪色,又变成一片盎然绿意,她带着温峤走到秀美青山,以山川日月为媒,风水星辰为聘,对着浩浩茫茫的亘古岁月许下生生世世之诺。她心甘情愿的剜开心脏,把内丹劈成两半,将四尾修为赠与他。二人从此共享灵力寿元,彻彻底底的交融为一。他们日日奔跑在青天灼日下,夜夜眠在纯美月光里,任何凡尘都不得扰心的欢欣快活。
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想做的事情,都随着内丹的拔除被血洗掉。
她的手指颤动了好一会,双眼愣愣的盯住天空,隔着重重帘幕,她还想看一瞬那晚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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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由于断更了一个月,找不到最开始写文的感觉了,现在是这种风格,如果大家更喜欢以前简练de,我再努力找找叭~
爱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