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似有渺远歌声,如鬼魅妖姬,哼唱不断,从莽莽苍苍的黑暗飘来。
是谁?是谁?
痛,铺天盖地,像潮水涌来,元神像被利刃贯穿,无孔不入的疼。
“水……”阿绯呢喃,
“姑娘醒了,倩柔快去拿水!”彤羽轻声叫着,用手绢细细擦着阿绯的脸,见她朦胧睁眼,难受喊疼,险些掉了泪。
阿绯只觉沉睡许久,头脑混混沉沉,全身无力。见温峤坐在一边,自责的望着自己。
自己似乎,是被温峤扔下去的?阿绯心想,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温峤避过阿绯目光,眉头紧皱,沮丧极了,只一味叹着气,如同蒙了尘的明珠。
阿绯不忍见温峤如此,缓缓伸了手,想要抚平他眉间,却被他一把抓住,贴着脸颊,不停摩擦着,温峤闭目不语,表情如常,眼泪却汩汩而下。
“唔,你……勿要自责。”阿绯费力说着,压抑住漫天的疼,
“我与你……无关,咳咳。”狐狸声音微弱,说话断断续续,听得温峤更是心疼不已,用胡茬蹭了蹭阿绯小手,又摸了摸她的脸,神色难过,
“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怎会做出如此蠢事?让你白白受苦!”温峤痛苦低语,眼中燃烧着心痛与自责,仿佛要自我毁灭一般。
“大公子也是关心则乱,也不怪他。”彤羽也红了眼睛,喂阿绯喝了口水,两个人看着阿绯难受伤,只觉心如刀绞。阿绯不忍他俩难受,想用诙谐语气调笑二人,喉头一阵猩甜,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姑娘!阿绯!”
阿绯又沉入无边黑暗,浓稠如夜的绝望中,一位女子歌声渺渺,正踏歌而来,缓缓逼近她,嗓音如梦如雾,低吟着,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好安静啊,如同静谧的银河,又如万古长夜,时光闪烁,从身边漂浮而过,自己也像尘埃,悠悠荡在虚空中,自己死了吗?这里又是哪里呢?
“你可真行”一道清冽声音响起,玄衣男子徐徐落下,目光微闭,神识锁住阿绯,
“离我才一会,就折了我一道气息,元神也濒于溃散。”九黎面色不悲不喜,睁眼凝视阿绯。
阿绯也是迷糊着,自己怎的就落水了,又落得这般田地?又见周遭境界梦幻美丽,不由出神看着。
“我昔日说你修为不错,无奈智慧浅薄。莫要瞧了,此是我一处幻境,专为修养元神。”九黎摇头,神识搜索着阿绯记忆,不一会神色略变,奇怪的望向阿绯,
“你如何坠江?”
阿绯简单说了,却见九黎面色认真,似有不信。
“为何你身上有江魅气息?”
九黎见阿绯摇头,闭目沉思,又单手捏诀,神识下放九州,过了半晌,沉沉立着,面色不虞。
阿绯好奇,询问九黎,九黎只闭目不语,运转木系灵气为她润养元神,阿绯见他沉默,也不敢一直聒噪,遂沉潜内丹,二妖现出原形,双尾相接,认真修行起来。
妖族修行与人族相异,妖族天生灵能,血脉之力强大,同族之间可共修共居,双方共享功法、神识,暂时凝为一体,若与修为高强者一处修炼,则事半功倍。
若与之双修,阴阳交合,更可使灵力大增,彼此气息交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难分别。
因此妖族看重同族,极重伴侣。两妖交合,便呈生死相缠之势,合二为一。是以妖族深情,伴侣故去再难觅新欢,子嗣也是淡薄。妖族无灵魂,也不入转世,所谓元神即相当于妖族之灵,若元神溃散,妖便神识尽失,只留下一俱躯壳。
阿绯浸入一片温暖绵软的识海,元神被延绵不绝的木系灵能温养着,舒服极了。
神识潜游到浩淼无尽的亮光处,受其普照,向往不已,冲破层层阻碍,与团团光辉缠绵相拥,不一会只觉身上舒爽无比,元神愈加强健,神识大涨,内丹也凝的更为牢固。
雪狐一族与寻常妖族不同,除却同族交接,伴侣交合外,仍有一处隐秘的双修之法,即是神识相接,于雪狐而言,更胜于肉体交欢,是最为亲密高级的双修之礼,即为“神交”。
九黎恍然睁眼,收了狐尾,耳边彻底红了,面色震惊的望着阿绯,
阿绯心满意足的揉了揉眼睛,怔忡的看向九黎,摇了摇四尾,笑容甜腻可人,
“好舒服哇,谢谢九黎大人救我,您真是太好了!”
阿绯说罢抻了抻懒腰,尾巴轻轻蹭了蹭九黎脸颊,一脸开心的望着他。
九黎面色风云变幻,又观她纯真质朴,似乎毫无所知,全力压下心中柔软,生硬的转移话题,
“那江中魅不是凡物。”
“江中魅?”
“正是坠你入江元凶,否则你一只灵狐,怎会轻易入水?最近可是认识了什么人?”
阿绯仔细想了想,似乎还是温峤,彤羽,倩柔这些亲近之人,不过最近倒是新来一位笛师,莫非?
九黎身上残留些阿绯神识,已略略知晓她所思所想,轻轻点头,
“怕是陈年旧事吧,那魅已有十几年了。”
阿绯又想到昏迷之际听到她歌唱,曲调甚为熟悉,又想起坠江之日夜闻折柳,不禁更加确认心中思想。阿绯好奇,也不知这魅找上自己有何意图?九黎愠怒,这江中魅甄步实好歹,若不是自己的一股气息,阿绯早已葬身江底。
二妖出了小结界,直奔江边,时已深夜,万籁俱寂。
九黎微动一指,江水分开两处,中留出条丈宽的甬道,阿绯略略害怕,有些不敢下去,九黎摇头,执起她小手,翻身入江,片刻两边江水合拢,流动不休。
阿绯被护着,呼吸如常,见周边水景美好,鱼翔浅底,藻植纷纷,新奇的看了好久,九黎也不急,闭目等着阿绯闹够,才抬手微指,引出江中魅。
小狐狸被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见魅,这魅不同于妖和怪。乃是凡人七魄凝结的阴灵,枉死江中,困于江中,日夜寻找仇人,执念强大者,还会乱杀江上渔民,积累阴灵,成为一江霸主。
面前的是个青面青衣的女子,样子还算完整,略有神智,被九黎威压的跪伏在地,不敢造次。九黎收了威压,对魅施了个静心咒。
魅恢复凡人神智,也懂礼,向二妖磕了三响,跪着陈述道,
“我本修家三小姐,虽为庶出亦受宠爱,从小痴迷笛声,十二岁时拜师于平康楼殷旷,我曾与师父整理古乐谱,勘定残曲《不如归去》,后我情窦初开,灯节初遇太守少子安隽,年少不知,与其定情私奔,逃出纶城。后太守震怒,下令搜查全城,安隽后悔,杀我沉江于此,他自入城归府,否认一切,我父母迫于威势,只得封个衣冠冢,传我暴毙而亡。”
魅说的动情,听得阿绯愤怒不已,骂起安隽的负心来,
“多谢尊上大言,我自成了魅,神智全失,却仍爱听笛声,那日江上吹笛,我出水听着,见姑娘灵力充沛,又有师父气息,遂拉入水中,实在是抱歉至极。”
魅又叩首一下,阿绯连连摇头,叹息几声。
“我留恋不绝,非是愤恨安隽薄情,只恨未对父母尽孝,未与师父诀别,我徘徊留恋二十载,夜夜闻笛,却再难听到师父佳音。”
说罢,长久叩头,哀求道,
“如今伤了尊上,魅自知时日无多,愿自弃修为,只求尊上二事”
魅看阿绯连连点头,继续说道,
“一求尊上带我碧玉簪回修家,我原名修离,父修笙,母林岚。若父母健在,烦请将此簪交与二老,若父母亡故,埋在修家花园便好。”
“二求尊上代我向我师殷旷诀别,道一声抱歉与他,再请他到江边,奏一曲《不如归去》便好。”言讫,身形越来越淡,渐渐消失不见。
阿绯独立原地,怅然不已,又落了泪。却见九黎神色奇怪的望着自己,开口询问,
“为何这般看我啊!”
“这般爱哭?”
“你不觉很感动吗?”
“缘聚缘散,各有定数。这不过是她的七魄,其人魂早已入了轮回,忘却前世,你何故帮这缕执念?何况她又害你,你差点殒命。”
阿绯不知如何反驳,见九黎神色正经,似乎认真发问,狐狸挠了挠头,只能无奈道,
“她虽是残魄,却仍有思想,我自然想帮一帮。至于害我这事,这非她本性,我亦毫发无损,何故苦苦相逼?”
二妖俱是沉默了会,似乎各在思索。
九黎抬眸,与阿绯对视,忽然抬手,凝出一只冰蓝宝珠来,淡淡道,
“你火灵怕水,避水珠赠你,此后入水如入平地。”
阿绯惊奇看着,从内丹处凝出赫赤火刃,目光灼灼,请九黎镶到火刃上,九黎微动手指,赫赤光芒大炽,又一抹水灵。阿绯量了量赫赤,见还可填五颗宝珠,欣喜极了,不禁小心期待的看向九黎,想要白嫖。
九黎:……
斯人抬首,二妖转眼出了水,九黎结了日月大印,送阿绯元神归体,独自立在江心,夜风习习,玄衣飘飘,周身五灵气息涌动,似乎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