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阿绯归来,温峤待她越发好,每日好物好茶赠送不断,温家新得的新奇物件也都先给她送去一份;阿绯觉得笛子好听,温峤花重金请平康楼的笛师大家为她演奏;阿绯正学瘦金体,温峤搜刮好友,弄出个真迹字帖供她练习;阿绯喜欢红衣,温峤高价自京买回鸟衔瑞花锦、水纹红锦,联珠孔雀缎等千金一尺的布料为她制衣;阿绯想出游,温峤并包七彩华盖翠帷马车,亲挑瑞马良驹,与她驰骋乡间。
凡此种种行迹,不只是阿绯,就连彤羽倩柔都感动了,每天看着二位的神仙爱情流泪不已,嗑糖不断。
阿绯这几日快活极了,上午或研制菜谱,为温峤烹饪美食养身体,或听笛师演奏,也学着吹几下竹笛;下午去温峤书房习字读书,有时温嵋也来,三位读一下午书,再一起用饭;晚间搬出软榻,各个院子的姐妹儿都来玉鸾院集合,众人躺着坐着,喝着酒,吃着点心,聊些八卦乐事,十几个女眷一起玩。
有时阿绯也悄悄溜出去玩,和彤羽换了男装,夜间去了青楼,却总被老鸨认出女人身,被扔出来,反复几次,搞得彤羽对自身化妆技巧产生了怀疑。
阿绯每日只笑着,玩着,什么都不消想,温峤安排好一切,用尽心思,只给她最好的。
温峤本已与温母商谈退婚之事,好正式迎娶阿绯。温母见儿子对阿绯如此宠溺,又想起她恣意妄行之样,绝不同意,先是对温峤好言相劝,再是疾言厉色,无奈温峤铁了心,非此女不娶。
本来温母见温峤宠爱阿绯,也没意见,把她当个小妾圈起来养着就行了,只是这正妻之位,自己昔日亲许李家姑娘,如今怎可信口雌黄?温母见儿子执着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遂不和他多语此事。
时光飞转,转眼又是佳节,是日二月十五,正是花朝节。
纶城偏南,气候温暖,初春时节,百花绽放,正是出游踏青的好时节。
阿绯这一日赖床,窝在被窝里,看彤羽忙来忙去,心想这彤羽真是勤劳,成天干活,还能每日早起。
阿绯正想着,倩柔已拿了鸡毛掸子,见自家姑娘还趴在床上,姿态甚为不雅,便走过来轻轻打她几下,佯怒道,
“太阳都晒屁股了,看来姑娘是不想出游了,正好我和彤羽两个人去,就留你一个睡好了!”说罢,揽住彤羽,想要离开。
出游?
阿绯闻言弹起,还来不及穿鞋,急忙下床去翻黄历,见桌案整洁如新,有些疑惑。
咦?我昨日不是放到案上吗?还有我的菜谱呢?阿绯挠了挠头,跳上跳下,开始寻找起来。
彤羽倩柔见阿绯这般冒失之样,摇了摇头,彤羽从多宝格上取下菜谱递给阿绯,倩柔笑道,“莫翻了,俱在此处呢,今日花朝节呀!我的傻姑娘!”
阿绯闻言点头,拍了拍脸颊,戏谑道,
“瞧我这记性,怕是今晨起的猛了,落在被窝里了吧!”
彤羽点了点阿绯额间,倩柔也摇摇头,去厨房准备吃食去了。
花朝节,花神诞辰,宜踏青,野宴,夜系花笺。
由于众人要出游,彤羽给阿绯梳了两条大辫子,却在发带处用心,用烟花水红细绳好好系上,又淡淡傅了粉,上了一层胭脂,轻点个绛唇,穿了碎花浅红交领单衣,罩了件肉桂粉红褂子,一件白绫子裙才至脚踝,踩了挖云红心小羊皮靴,看起来娇憨可爱极了。
彤羽见阿绯模样,喜欢的不行,亲昵的捏了捏她粉脸,又揽住她手,看了又看。
温峤亦至,这几日被阿绯喂的胖了一点,却还是清瘦,一身石青色素面湖山夹袍,未竖冠,一头青丝被翠玉竹簪绾住,正和温嵋说着话,温嵋今日作男子打扮,也清爽英气极了。二人见阿绯出来,也都睁大了眼,赞赏起阿绯的美貌来。
狐族本就貌美,加之阿绯在泽下不见曦月,更养的人身白嫩纤瘦,正好对上人间的审美。
彤羽,倩柔也打扮的清新干净,几位去青白居寻李霄钧,李霄钧一身玄色袍子,笑声响亮,一派侠士之风。
阿绯看他一身玄色,眼前浮现出九黎的面孔,李霄钧也是气度不凡,但比起九黎,还是差远了啊。阿绯想着,调笑起李霄钧来,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温峤,李霄钧并排而行,二人谈诗论道,朗笑不已;阿绯,温嵋几位女眷叽叽喳喳,彤羽与其品评着过往女子的衣饰妆容;倩柔,碧沉私语些闺阁心事,唯有安家兄弟苦不堪言,二人背着个大背篓,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
几人穿过纶城市井,脚步不停,直奔城外维龙山来。
维龙山,传闻上古之时为应龙坠落之处,山不似其名伟岸,仅高数百丈,山势和缓,景色幽美,山下有竹林百亩,常有隐着文人聚会,引颈而歌,抨击世事。为纶城百姓出游,士人聚会议政首选。
欢声笑语间,众人已行到竹林中,沿途见不少狂生,斯人举杯痛饮,长啸山林,引得竹叶颤颤,又有士人醉酒狂哭,叩问天地,自伤身世,还有佳人名士曲水流觞,看花作诗,风雅极了。
阿绯看着竹林中的世间百态,觉得他们潇洒有节,暗下决心好好读书学习,以后也要和温峤在竹林中吟诗作赋。
穿过竹林,登维龙山,沿途有多名公子小姐结伴而行,有些热闹。几人走了一会,来到一处风景绝佳之地,只见野有蔓草,鲜花如燃,百草如毡,对着一片竹林飒飒,亦可闻水声潺潺。
安虎、安豹放下背篓。安虎在地上铺了一张极张的佛头青缎布,又抽出十几个蒲团来,拿出两张古朴黄杨桌案细细摆好。
安豹拿出炊具食材放在草地,取出几壶美酒、碗碟筷子之类放到桌案上,又拿出几张上品宣纸,并文房四宝,放到另一张案上。
待忙碌完毕,温峤借景入画,李霄钧、温嵋写诗作陪,阿绯,倩柔几人借天为炉,地为锅,热热闹闹的烹饪起来。
阿绯用火灵添火,又打了几只飞禽;彤羽去打水,倩柔整理食材,蜜合伺候温峤作画,安家小厮对着美食流口水,说笑话逗几人开心。
诸位各得其所,各有其欢,路过之人闻笑声不断,不禁回首观望,见他们笑容满面,仪态万方,恍然以为神仙下凡。
约莫半个时辰,温峤画毕,只见一副竹林欢饮图,几位人物纵情其间,正是在场诸位,他们或行或立,都传神相似,画上题了两首诗,一豪气,一委婉;阿绯凑过头看了看画,见正中一位红衣女子妩媚,与自己极像,不禁赞道,
“得了我几分风采!”
大家又笑倒,此时美食已好,阵阵香气勾的众人肚虫直叫,大家围案团坐,齐齐盯着阿绯上菜。
只见阿绯面色红润,明眸善睐,亲切又可爱,正端着一道道菜小心的走来。
“白玉豆腐,为我首创,只此一家。”
“茄汁白菜,纶城家常菜。”
“冬笋玉兰片,经倩柔和我改良过,滋味更鲜美。”
“野菌野鸽汤,顺手打的鸽子,刚刚创立的菜,不知味道如何。”
……
众人见阿绯边上菜边介绍菜品,神情认真,都笑起来。
阿绯坐到温峤身边,开始懂筷,温峤牵住她小辫子,轻轻拉了拉,见没反应,一下用力,阿绯吃痛,歪到温峤怀中,娇嗔不已,逗得温峤哈哈大笑。
温峤顾及阿绯的文化水平,没行酒令,闲聊了些纶城趣事风俗,听得阿绯啧啧称奇,几人又拿出骰子等物玩耍,又玩起了市井划拳。阿绯神情激动,与安虎对线,豪爽极了,后觉坐着施展不开,又站起来,揪住安虎,二位站起来厮杀,安豹声援兄长,阿绯一挑二,也豪不落下风,搞得李霄钧跃跃欲试,温峤也加入阵营,几位男子依次落败,阿绯大胜,缓缓晃晃食指,一脸独孤求败之样,大喊道,“还有谁!”
大家笑声连连,几位男士都拱手认输,称她为女中豪杰,阿绯骄傲不已,施施然入席,此种戏精上身举动不知凡几,简直是众人的快乐源泉。
转眼已是杯盘狼藉,日薄西山,安家兄弟,碧沉等人收拾好残局,众人只觉欢愉过短,仍未尽兴,温峤提议再去游船一聚,看夜间渔火,大家欣然应允。
几位下山,竹林中仍有残席聚会,直到众人抵至温峤游船,已是余晖冥冥,江面幽幽,已有几艘画舫亮灯飘远。
众人登船入座,渔舟唱晚,灯火闪烁,如银河怀中的星子点点。
阿绯闹了一天,也有些累了,见岸上人家林立,亮着红光,一派和美安好之样,感到温馨不已,又望向船中众人,生出感动来。
不知谁家玉笛飞声,一曲《折柳》如泣如诉,似吟尽离愁别绪,听得阿绯双眼湿润,开始思念娘亲来。
算上如今,已有三尾时光未见娘亲,若按人间历法,大概有千年了吧。
温峤正和温嵋说话,见阿绯落泪,不免奇怪,带阿绯出了船舱,二位立在船头,江风吹酒醒。
“我的小阿绯,为何哭泣,嗯?”温峤从后抱住她,阿绯被圈在怀中。
“我想我娘亲了。”阿绯面对温峤关心,实在难抑悲伤之情,不禁哭起来。
温峤见阿绯如此,手忙脚乱,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住她,温柔哄起来,阿绯听到温峤款言安慰,更觉委屈,放声大哭起来。
温峤不知所以,心疼的不行,又从无哄人经验,急的跳脚。他想起小妹小时哭闹,奶妈抱着她转圈,她转瞬就喜笑颜开了。温峤也横抱起阿绯,开始转圈。
阿绯原本沉浸在悲伤中,见他突然抱着自己转圈,大叫起来,此时偏又疾风,船身摇晃,温峤控制不及,竟直直将阿绯扔了出去。
船舱众人只听得一声惊叫,也都跑出来,见温峤一人傻傻站在床上,不见阿绯踪影,俱是疑惑。
“阿绯呢!”彤羽叫道,又抓住船舷,看了看湍急的江水。
“她不会掉下去了吧!”倩柔大叫,无奈不识水性,只能干着急。
温峤此时才反应过来,来不及脱衣就入水寻找起来,李霄钧也使出水灵之力,化出一只水凤入江寻找。
阿绯一只山间狐狸,压根不识水性,又毫无防备,只觉江水如山一般压过来,运转全身火灵竟毫无用处,饶是她手脚并用也浮不起来,只越沉越深。无尽的水自耳朵,嘴巴呼啸灌进身体,整个人仿佛被万千秤砣拖着,除了坠落毫无他法。
阿绯双眼圆睁,两条小辫子随水沉浮,意识渐渐涣散,气息已经用尽。
此时,胸口一阵强光闪烁,一位玄衣男子翩翩而落,江水安静伏其周围,带着幽幽碧色。
他目光淡淡,轻轻吻住阿绯,霎时天光大作,周身水流激荡不已。
阿绯只觉神识回转,突有气息,被一层薄薄的灵气罩住,正牵引着她破出水面。阿绯低头,见九黎立在沉沉水底,寂静注视自己,江水层层绕着他的墨发,玄色衣裳荡漾着,如今日之山川,一种不属人间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