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临近子夜，雨停了。

　　前天下山前我是清早吃饱喝足了才走的，所以现在并不困，宁苒在塌上睡得香甜，程砚估摸着也早就安眠。正值盛夏，夜里燥热的很，不知道哪里的借落子“知了――知了――”的，吵得人心烦，我更觉得无趣了，就心想着出馆透透气。

　　江淮的人，入睡的都早些，街上这会儿连个打更人我都见不着，心里也不由得咒骂起一切的始作俑者：原先的北宫外室弟子――沈纤竹。

　　听闻她善妒，私下伤害了西宫那位刁蛮至极的女少主，没把握住分寸伤了人家其他弟子，偏偏人和西宫少主还有一腿，告了状人少主亲自问罪到我们老头儿那里，老头儿罚她跪在沧溟殿自省，她倒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撬开了殿内的匣子，偷了块玉玦，连夜跑了。这倒好，连累的我还得下山抓她，真是倒霉。

　　北宫里得到消息说她从南山门边一处石洞逃下山来，不出意外，现在应该也就在这江淮城方圆几里内。她没钱没马的，想必也跑不了多远。

　　我正想着，街边一角突然传来声响，“谁在那儿？”我快步走过去，巷尾留下一道身影，那人跃身翻墙而去，穿的正是北宫弟子的服饰！

　　“沈纤竹！”我急唤道，连忙追去。

　　“沈纤竹，你现在把东西交给我，和我回去，我可以向师父求情，饶你一命！”

　　“你别骗我了，陆筠！你是堂堂少宫主，为我求情？我觉得我会信吗？”沈纤竹冷嘲道，在新落脚的竹林里藏匿着。

　　北宫弟子服饰多以素白一调为主，女弟子腰间的禁步有小巧铃铛点缀，她在这子夜时分要是真能藏起来，那就真的是我聋了瞎了。更何况我出来时穿的是鸦青色的衣服，如今我能看见她，她却不清楚我在哪里，此时停下逃跑的脚步而找地方藏身，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看她蹲在一块巨石后，还自以为我寻不见她，着实可笑。

　　“你以为在这竹林里借着夜色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你？”

　　我一边搭话，一边从另一处绕了过去。

　　沈纤竹一开始就不清楚我在哪，所以我故意在说完话后从相反的地方行去，所以直到我站在她身后时，她也还是紧张地盯着入林的地方。

　　我轻轻拍下她肩上落下的一片竹叶，她回过头来，看到我，又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她其实又想跑，没办法，我只能封了她的穴道。

　　“东西在哪儿？”我摩挲着指腹，“交出来，跟我回去，或许还有活路。耍其他任何的花样，都是死路一条。”

　　“九曜生对待私逃弟子是怎样的手段，你在那儿待了那么久，应该明白。和我回去认错，北宫说不定还能保你周全。”

　　“陆筠，你高高在上何必同我白费口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似乎还有一门幼时就定下的娃娃亲，如果我没记错，那人如今在京都王府当值。”

　　“陆筠！”沈纤竹的脸上，终于不再是只有贪生怕死那一种颜色。眼里淬着火，像是要把我活吞了一样。

　　“你们为什么不愿意信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她像个厉鬼，在那里嚎叫！

　　“吵死了，还是闭嘴的清净。”我揉揉耳朵，随手封了她哑门穴。

　　当我坐在石头上抬眼再看她的时候，她已然哭得跟个泪人一般了。

　　“喂，我只是封了你的穴道，你不至于哭成这样吧！”我头痛道，“算了算了，给你解，给你解，让你说话还不行吗？你一会把东西给我，我就当没见过你，你走还不行吗？”

　　沈纤竹还是哭，我也觉得是真无聊，于是坐在石头上用衣角擦起剑来。

　　不知道有没有一刻，她不哭了。

　　“你们这些生下来就命好什么都有的人，自然对我们的一切都该是施舍。可我们难道就一定要接受吗？我们是没有你们位高，可是连拒绝施舍的权利难道都没有吗？”

　　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觉得我放她走是羞辱她了？

　　“你们都听西宫人说的，为什么就偏偏不信我呢？我才是北宫的弟子啊！明明受伤害的是我，为什么最后反倒是我要被诛杀？”

　　“你这话什么意思？”事有蹊跷，我拉着她赶忙问。

　　“那日西宫一名弟子纠缠于我，被齐悦看见，便觉得是我在勾引她们门下弟子，将我囚在西宫地牢整整三日，日日对我动辄打骂，如果不是我迫于无奈伤了她，恐怕我早就死在了西宫地牢！”

　　我震惊不已，为什么真相和我知道的截然相反？

　　“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纤竹不说话，默默解开上衣，衣下的肌肤没有一寸是完好无损的，这些伤，她自己是做不得假的。

　　“穿上吧！我信你。东西给我后你就走吧！”

　　“什么东西？”沈纤竹问我。

　　“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非但不是我了解的那样，反而连玉玦也不是她拿的？

　　“沧溟殿松椟里的玉玦，你没拿？”

　　沈纤竹疑惑的摇摇头，随之否认道：“没有。”

　　奇怪，难不成是有别人拿了玉玦，趁沈纤竹出逃之际乘机栽赃陷害？

　　沈纤竹见我思索，以为我不信她：“少主，我真没有拿，不信你可以搜！”

　　她的样子不像撒谎，更何况被伤成那样，能从九曜生里出来已是极力而为。沧溟殿里她没刀没剑的，也撬不开那百年松椟。我可真是糊涂。

　　“行了，我又没说不信。”现在既然证明她是无辜的，又没有拿玉玦，那想来回去也没什么大碍，“你回不回去？要回去就和我走。不想回去的话也行。”

　　“我……”沈纤竹看着我，面露难色。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了也免不了齐悦那个要面子的日后再寻机会找你麻烦。”

　　想着她身上还有伤，衣服也没换，回家路上免不得被认出来，那时候我要是还没回去她就又被抓回去，那反倒麻烦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