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谁还认得人哩,谁还有关系哩。我要不是认得个你,最死心了。”
“不过这关系可是平日里就得多勾连,你说有事了,急急忙忙去找,肯定是不好找。这俗话还不是说,‘平时不上香,忙了跳到供桌上’ !”
军觉得王家阳这话好像是说个他听的,是不是责怪他平日里跟人家联系少,一遇到事了才来找他。可转念一想,无事不登三宝殿,正是有事了,才来找你的,再说了,两个人还是不错的同学关系,有啥见外的,也就没计较。
王家阳当然有这个意思,那么多同学找他办过事,可是跟自己关系这么好的军,竟在自己进了政界后爱搭不理的,着实让他有点不高兴,所以借着这个也有点埋怨军。但他刚一说出口也是觉得可能说重了,可是看到军没在乎的样子,想军也没听出来吧。他赶紧又说:“不过你放心,你上一次说完后,我就托人打听了,就是到现在还没回话,一旦那天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军听到王家阳的这句话,心里一下子敞亮了些,总之是有点希望了,尽管跟没希望差不了多少,但至少接下来的日子里有个盼头了,尤其是汪秀。
“那我可就靠你了,你也知道,我也是人后头没人的人,这事成与不成我可就指望你了。”
军突然有点激动,这还没边的事哩,可他感觉已经成了。真得,有时候我太期望一件事的时候,那怕是一丁半点的讯息都可能让人收获超乎寻常的喜悦和激动。他早就看到放在桌上的、王家阳提来的酒盒子,这时他很想赶紧给坐在对面这位给他来好消息的人敬上一杯酒。“家阳,那我就借花献佛,先敬你一杯。”说着,他拿过酒盒子,掏出了酒瓶子。
王家阳当然不会喝军敬的酒,两个人客气了半天,最终还是碰了两杯。这时点的菜已经端上桌了,两个人也就开始边吃边聊了。
军难免贪了几杯,回到宾馆也就睡了。
三天试结束后,又带着学生回学校了。军一回去就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汪秀,当然说的比王家阳还有板有眼。汪秀虽然心里还打着鼓,可是看到军那高兴的样子也觉得可能有谱,也是抱定了信心。
当然做为校长更高兴的还是这一次考试也真不错,他们学校有十五个学生考上了县一中,还有八个进了重点班,这可是乡中学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铁无私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来了学校,对军是一番夸奖:年轻人,看不出来,是真吃了苦,希望继续好好干,保持住。军当然不敢揽工,一个劲的说这是大家的功劳,当然也是前任校长抓的,自己只不过是顺手拣了个西瓜而已。当下决定,要大力宣传。怎么宣传?学校门口要拉一个横幅、乡政府门口也要拉一个。于是,整个连五庄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军他爹也知道了,当天晚上还让毛梅兰擀了长面条以示庆贺。
汪秀呢隔三差五便问军,有没有消息?
军可是也没有接到过王家阳的电话。他呢,又不好意思打着问,也就这样拖着了。
对于汪秀来说呢,那简直是个漫长的暑假。那等待的日子是最折磨人的,完全没有刚开始的激动和兴奋。后来她也懒得问了,甚至连那点希望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暗淡了。暑假里她回过一次娘家,她哥又问起了她转正的事。尽管她不抱希望了,可是她依然告诉她哥,正在办呢,应该快了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本来没边的事,偏要说得这样确定。可能还是太想着成了吧,那段日子连做梦都是这事。
学校正在修学生宿舍楼,军整个假期没多少日子待在家里,三天两头住在工地上。一天铁无私打来电话,说是要派一个老师去上海培训“计算机”。军以为是铁无私要他安排人哩,没等对面把话说完,他就说了,那就蒋月。军说的没错,当然应该是蒋月了,人家可已经成功“转型”了。再说了,当时没人挑担子,是给人家硬压的。但这完全是军的自做多情,以为是铁无私在征求他的意见哩,那知人家早就有人选了,给他打电话只是让他通知一声。
“铁主任,你可能记错了吧,我们的微机老师就是蒋月。”军有点着急,赶紧跟领导解释。
“没错,是她,可是这次安排培训的是路自烨……”
“可是,这路自烨不是这个专业呀,她去了没办法……”
“你再不要‘可是’了,就是路自烨,你通知人家,后天报到。你学校可得先给人家预支些差旅费,这上海来来去去还不得个千二八百的。喂,你听见了没。”
军当然听清了,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这个铁无私,这让我怎么跟蒋老师解释。这不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吗!”军心里想着,整个脸都拉了下来。可是想归想,这个是专干安排的人,他只能执行了。对了,还要准备钱哩。他想给会计打电话找钱,可一想,这时节学校哪里还有钱哩吗。算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汪秀正在给雅惠教写字,整个暑假但凡有空,她就教雅惠读拼音、写汉字。雅惠一看到军便拿着写的字给他看,军看了一眼,夸了一句。他正在为铁无私安排的事发愁,他把汪秀扽到一边悄悄地说:“那,那些钱你先借我用一用呗。”
兵先前因为长期不着家,给家里也没帮过忙,给过他爹一些钱。军他爹呢,又觉着这些年军为这个家付出的多,便把那些给了军,军呢,便又放到汪秀这儿了。如今,铁无私的命令可不敢轻易违背,便只好开这个口了。
“又咋,我当时就不要的,你偏要给我。现在好,你一次次地说是急用,我看那,这点钱早晚让你楯完哩。”汪秀有点气呼呼地说。也还真是,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前面给学校凑“计算机”的钱,就是从汪秀这拿的,还有一次也是跟铁无私去城里找局长时拿的。
“让你存银行你不,放我这就让你方便了。”当然,汪秀每一次只能嘴上说说,最后也是不能不给。
“银行里不能放,你又不是不知道。”军嬉皮笑脸地,也有点委屈的样子。
原来前些年不知从市上还是县里下了一纸文件,要求各乡镇要发展“特色农业”,提振乡村经济。连五庄一带祖前三辈就只知道种小麦、种豌豆、种洋芋,其它也最多种点喂牲口的“玉麦子”、一年四季炒菜的“扁豆子”。要说特色,那也应该是豌豆,或是洋芋,一则豌豆曾是杨树沟及连五庄一带老百姓家庭唯一的“经济作物”,二则那洋芋可是家家都离不了的,几乎成了人们家里的主食。可是乡长们觉得这两样离“特色”还有点距离,当时四十名一带有个别人家种着一种叫“百合”的东西。说是这东西南方人爱吃,还说能上国宴,领导们觉得“物以稀为贵”,不知是“异想天开”,还是“痴人说梦”,就把这东西定做了“特色农业”的品牌。但是大多数觉得,只是这名字好听,其它也只是枉然。
可是这跟军有啥关系呢?关系大了。
目标是宏大,可你让种了几辈子麦子的老百姓改种这甜不拉叽的东西,那肯定是不干。可是乡长都已经在县政府立了军令状了,虽然没按红手印,可是大名已经签那了。大小的会开了好几次,内容就一个,要把“特色”搞起来,“一年成规模、三年出效益”。可是坐在下面那各村的书记主任一个个都是不配合,人家们可是想的,大不了不干了,可是你要我跟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做工作、讲道理,那显然是行不通,再说了,眼瞅着,这就是“黄梁美梦”一场。
书记乡长一看这阵势,又开了个小会。总的意思,让老百姓种不行,靠这些人,办不成。不行就先从乡干部开始,先让他们种。再下来,各村的书记主任也得种,谁要不种,下届选举你肯定过不了乡党委这一关。
铁无私当然也在会场,他也算是乡政府干部,当然要种。
当时干部们还都要现场表态,一个副乡长还专门在那记录,会后就按这个要落实计划哩。
书记乡长没在那会儿,个个义愤填膺,一万个不种,可是如今,单个操练,没人敢说个不字。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私下里造反当皇帝的心都有,但凡个个拷问,都成“软蛋”了。
“哦,对了”,书记在为自己的胜利喜不自胜的时候,一抬眼正好跟铁无私打了个对眼,“铁主任,你不是还有一百多老师吗,让他们也种。”他又转向乡长说,“这样我们的面积是不是又扩大了?”然后,分明是两道闪亮的光从他们两人的眼角飘出。
“是,是,我们现有教师147人”,铁无私清了清因紧张而有点干瘪的喉咙,“书记,我们是全员种,还是……”
“当然是全员,你的意思是还有不种的人?”书记有点生气的样子,质问铁。
“不,不是,书记。我是说,我们还有三四十个招聘的老师,他们可不好要求吧。”
“哦,是这样呀。你先宣传吗,这可是‘发家致富’的好机会,能种就尽量都种。另外吗,像学校领导们可以多种吗,要带好头,要让大家知道这是在给我们乡农业发展做贡献呢!都是国家干部,这点子觉悟还是应该有得吗!”
铁无私心里嘀咕,给农业做贡献也轮不到学校呀!可是想归想,这可是党委政府安排的工作,一定要完成好。
军当然也不例外,种了。
买种子的钱可不是小数,两三千块钱哩,都是乡上统一在信用社贷的款。那一阵子,老师们人人在银行里有贷款。银行的工作人员也常往学校里跑,收利息、收贷款。所以,军那里还敢把钱存进去,就怕让银行日期到了一笔划拉了。
再说他们花三千元卖来的种子,谁也没见着。乡政府统一租的地,雇的人种,请的人锄草。为了迎接上面来人检查,都一律种在乡政府对面、把家台子几户人家的平地里,就在大路边上。那年夏天,陆续有领导来,不管是哪方面的,都一定会被带到那块种百合的地里去看。他们承诺的一年成规模果然是实现了,那些日子里听说书记乡长都敢在县委礼堂里抬起头看人了。可是这“三年出效益”那就像是共产主义一样,是个比较远的所在了。那百合的价格也就是他们卖种子那会贵,此后便是一落千丈,都到了“白吃都嫌甜”的地步了。
真是“白吃都嫌甜”哩,更何况这东西是“连猪都不爱吃”。到最后人也雇不动了,草也锄不掉了。可是人家的地你还得腾了,当年有份子的人又收了百十块钱,十几队牲口犁了一个礼拜才弄清楚。
就这样,“发财致富”没办成,倒是贴进去不少。军在银行里连本带息还了四千多,那可是他大半年的工资呀。
汪秀也知道了军是在给路子烨筹备差旅费,气不打一出来。当然这不是对着军的,而是铁无私。
“你觉得主任为啥派路自烨去?”汪秀躺在炕上,看着梁衬问军。
“哪谁知道?爱派谁,谁!”军还在为这事生气。
“你猜一下吗?”
“说不定他们是亲戚----”军不想猜东猜西,可是从汪秀诡异的语气里像是听出点什么了,“难道是,他们……不、不可能,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农历七月十三是张有结婚的日子。张有初中毕业后就跟着他叔伯哥一直在镜铁山搞副业,如今已是二十好几的小伙子。这孩子打小就没了爹,由毛梅兰带大,也是听话,执着得很。自从他妈跟军他爹过上日子后,他就没回过家,实际也是娃娃心里苦。当时由于张家的阿爸、大大们做主着不让他跟毛梅兰走,说是这张家的人不能认了杨家的人当老子。可是毕竟母子连心,这些年,张有也是特想他妈,再说她毛梅兰不想吗?也想,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疙瘩,能不想吗!虽说现在整天雅惠跟前撵后的,可是按说那也是没个血缘关系的,那可是真心疼不来的。再说这雅惠也不是从哪里听来的,有一次还在毛梅兰前面说,你不是我亲奶奶。这当然伤她的心呀,可她还是忍着没跟任何人说。她也知道这不是家里人教的,可这外面肯定有那么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逮着机会就会教唆的。
再说张有也是这年春节的时候,来看过他妈的。那把个毛梅兰高兴得呀!这七八年天气,张有长得老高了,简直跟他爸一个样子了。那天她也是哭了笑,笑了又哭的。张有呢,也是大了,也不害羞了,还跟军喝了一阵酒。
张有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个小姑娘。他说这是他“领”的媳妇。对了,那几年,杨树沟已经有好几个小伙子从外面“领”回媳妇了。这领媳妇有一大好处就是不用再给娘家拿“宴席钱”,所以当时杨树沟的人都把能领来媳妇的小伙子夸成是“攒劲”娃娃。
姑娘就是张有上班那地方的。
张有说,他们今年要准备结婚。他大大说了,要在杨树沟家里办喜事。
毛梅兰当然很高兴,盼了这么些年的儿子竟然连媳妇都领来了,如今就要当婆婆了。她站到炕沿上,从军奶奶的那个老箱子里----如今她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找出来一个包袱,掀开一层层的破布、旧衣,打开一个用红布包,里面是一对玉镯子。
“有,这是你爸在天矿下洞子的时候给我卖的,我一直没舍得戴,现在你把儿媳妇给妈领来了,就把它当个见面礼吧!”说着,拉过儿媳妇的手就给戴上去了。
军他爹也站在炕沿上从箱子摸索出了一百块钱,也算是给儿媳妇给了礼物了。
张有说了,他大大说了,他们的喜宴要在他们家的老房子里办。
军他爹和军说,就在咱这办吧,再说,那房子好多年不住了,还要好好收拾哩。
可是毛梅兰还是觉得在张家里办比较好,因为她知道张有的阿爸大大都是“牙茬骨”,不好说话。想当年,她离开张家时,他们几个就不依不饶的,提了不少条件。
这一次张有来,当然有张家人交代的事。
当时军他爹是答应过张家,张有结婚的财礼是他要出一半的。可是现在,媳妇是“领”来的,这“宴席钱”也就不用出了。张有大大们觉得这样就让军他爹拣了便宜,于是就想出了个让军他爹出钱办酒宴的点子。
军他爹其实也是早就准备了。这几年,兵给的、军给的,当然更多是他种地攒的,总共也有个两三万块。这些钱他都给毛梅兰管着,他可能连数字都忘记了。如今,张有来了,他也想着通过给钱也跟张有拉一拉关系。
张有没有要钱,他说他这些年也存了,钱就先放他妈这。毛梅兰也是这个意思,毕竟自己这些年一直住在军家,虽说也是帮着家里做这做那,可心里老把自个当成外人,如果再拿钱给儿子办婚事,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也就没再坚持。所以,这钱还是锁在箱子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婚期已到。毛梅兰也抽着时间跟军他爹两人把沟脑里的那老房子收拾出来了,但等着儿子把儿媳妇娶进门。
房子也收拾妥当了,办酒席的桌帐板凳、锅碗瓢盆也都是军他爹拉了一架子车去的,造厨的(厨师)也是军他爹让军联系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切都是杨家准备。军他爹也是暗自寻思,当年军结婚也没这么操心过。当然这一切毛梅兰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也是打心底里佩服军他爹为人的。
这两天毛梅兰不在家,她去当婆婆了。军他爹没去,他觉得那太尴尬了,太难为情了。他们家一个人都没去,毛梅兰当然也没再强求。不过,后来张有和儿媳妇也都来军家了,在张有的眼里军他爹也还是爹。虽然嘴上叫不出来,可他也清楚这一次前前后后都是这个“后爹”办的。所以也是在堂屋地下给军他爹磕了头,也跟媳妇两个端了酒碟子,郑重其事的认了这个后爹。
几天后,张有领着媳妇回河西了,毛梅兰当然又是流了不少泪。
夏末秋初,金黄的麦穗晃晕了村民的眼,一大早就踏进了田地。
田地是农人主要的工作场所。
轻露打湿的菜园里,夏秋的瓜果青菜红黄兰绿,满畦满垄;辉煌的田野,风吹麦浪,一望无垠,充足的水分和阳光让它们在沃土里茁壮……蛙声虫鸣和晨鸟唧喳声或远或近,在田园里此起彼伏。
薄薄的晨曦笼罩中的田园像一块宝藏,让村民不知疲倦投入劳作,氤氲着丰收的喜悦。
无论是清晨还是垂暮,灶台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着,袅袅炊烟从屋顶的烟筒冒出来,越升越高,飘向天边,化成天上的云朵。
不一会儿辣的、酸的、香的味儿浓烈之后,饭就开始了,乡村的一天也就这样随着早饭正式开始了。
对老百姓来讲,无论多辛苦的劳作,一顿饭就是对自己最好的犒劳,是对家最温暖的交代。
汪秀和毛梅兰为一家人准备着一天的吃食,一天,汪秀蹲在灶堂前烧火。雅惠急急忙忙跑来叫她:“妈妈、妈妈,家里来人了,是个哥哥。”
“哥哥?哪来的哥哥?”汪秀把一把草丢进灶堂,从地上站起来,走了出来。
院子中间花园边上站着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是谁?汪秀想。
听到脚步声,那个小伙子转过身来了。
“啊,保儿----,保儿,你啥时候来的?”汪秀几乎是喊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