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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可是话这样说,那可都是安慰人的好话。突然有一天,报纸上登了一条消息,这个消息让汪秀彻底没了信心。

送报纸的还是邮递员老张,不过现在改摩托车了,报纸也算送得勤,一周一次。学校里老朱是最爱读报纸的人之一,连那报纸中缝都不放过。报纸每次来都放在军的窗台上,可都是朱大有先睹为快的。

那天朱大有老远就喊军:“杨军,你来,来、来、来”,他一直这样叫,即便是军当了校长,他还这样。他指着那天的报纸对军说,“你看,‘民办教师退出了历史舞台’了!”

军拿起报纸的另一端,也才发现朱老师正在读给他听的是一则新闻的题目。他当即拿过报纸,来到办公室细看,到底是写得什么内容。

果然如题目如言,原先符合政策的民办教师都已转正了,今后政府和用人单位将不再聘用,民办教师已经完成了历史任务等等。很明显,政策已经执行终结了,剩下的这些人就是不符合政策的,也就没有转正的希望了。

朱大有还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军已经读完了,便接着说:“你说他怎么就一刀切了呢,这也太不公平了吧!”说着他走到办公桌前,又拿起报纸来读,而且还读出了声来:“‘民办教师是农村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一支重要力量’,你看现在普九任务完成了,就不要了吗,你看看,这哪能行哩吗……”

军耳朵里没有听进去朱大有说的话,他是在想,这个事要不要让汪秀知道。她可是等着转正这一天好久了。

不行,还是先不要让她知道的好,最好是慢慢说吧。

朱大有提着报纸悻悻地走了。

军一直没有提报纸上的事,汪秀更是不知道报纸上还登过这样的新闻。

可是办公室里、学校里早已人人皆知了。老校长还跟军郑重其事地谈了这件事。

“军呀,不行你就找专干打听打听,想想办法,不行就走个路子,这可是好机会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军觉得老校长说的有道理,是得找人打听打听,想想办法了。

先去找了铁无私。

他说,已经没办法了,这些名单都报到上面了,你要找上面的人想办法。

上面也没人呀?

对了,不是有王家阳吗,他多少也算是上面的人。可是这些年都联系少了,再说那人变得有点不靠谱的样子,多少让军有点不能完全信任。

“你问问么,再说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这是汪秀说的,她也已经知道了。

军硬着头皮打了电话。

人家现在已经是“一方诸侯”了----年前提拔到南乡镇当镇长了。

王家阳说话还是那样子,不过人家还是答应帮忙了,等人家问清楚了回话。

不过军基本不抱希望了,可还是安慰汪秀,不要灰心,好好干好自己的工作,不转正就不转正了。汪秀嘴上不说,可心里满不是滋味的。

军打完电话的第二天,王家阳来电话了。

没办法了,名单早报市上了,要是早几天就好了,人家在县上还是能找到人的,可这一到市上就不好办了。

不行,那就算了。

汪秀连着几天没吃没喝了,整个人都蔫了。军看在眼里,各种安慰的话都说了,可是她还是精神不起来。

就在这几天,乡上又开会了。铁无私念了好多文件,关键的还是有一条,今后,乡上、学校都不能再找民办老师了。铁无私说了,从现在起就没有民办老师这一说了,上面给了新名头,就叫个“代课老师”。

哈哈,摇身一变,汪秀由“民办老师”成“代课老师”了。这代课老师可就没有转正一说了,只是临时聘用而已了。

汪秀并没有因为是身份的转变而放松对教学工作的热爱,相反,她更家觉得此时是应该表现积极一些,说不上那一天,有机会了还可以争取。当然这也是军的意思。两个人各忙各的,军当然比先前更忙一些了,大多时候是汪秀做的饭,当然有时候汪秀等上老半天,也不见他人影。当领导了,事也多了,这饭局也就多了。这些年,先前那个稀里糊涂丢了“乌沙”的校长在教学上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乡中学高中升学率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每年到四五月份县城里的几所高中都会来学校搞招生宣传,今年当然也不例外,这些天,军便已经接待了好几拨了。

有时候也是离不开喝上两杯,军早在杨树沟村校的时候就已经是有酒量的人了。再加上这些年的历练,酒量也算是可以,也够得上“半斤八两”了。

汪秀是有些生气,军打着饱嗝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汪秀坐在沙发上看书,头也没抬,也没有说话,还再看自己的书。

军觉得不对劲,虽然喝得不多,可一股酒气随即在房子里弥漫开来。

他把搭在肩上衣服想丢到床上,可一伸手,衣服端直就落在了地上,就在汪秀坐着的沙发旁。

汪秀还是在看书,并没有在意掉在地上的衣服。

军走过去,趁着拾衣服的空,瞅了一眼汪秀。

军坐到了汪秀身旁,并把一只胳膊想搭到她肩上。因为他意识到汪秀有点一高兴,他想缓和一下气氛。可是他的胳膊刚一伸开,汪秀就站起来,坐到床上去了。仍然是低头看书,没有理睬军。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生过气呢,军的酒醒了一半。

他有点渴。平日里,他一回来,汪秀都会给他端来沏好的茶。今天别说是茶,连好脸都没给。

军知道,最近她是心情不好,眼看着身边的和她一样的“民办”们一个个都转正了,可是到了她头上怎么情况就变了呢?

军这时才看见,汪秀手里拿的是一本“X计入门”,前面的字没看清。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床上,也就尺把远。军用手撑了撑垂下的书脊。

“‘会计入门’,怎么,你从哪里来的这样的书?”军的酒彻底醒了,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想从汪秀手里拿过来看。

汪秀把书放到了床上。她把一条腿往床上屈成九十度,另一条腿的膝弯正好搭在那只腿的脚踝处,两只手绞在一起抱在了胸前。

军把书前前后后翻了几遍,他想知道这书是从哪里来的。他又问:“你为啥要看这个呀,难道你……”

不等军问完,汪秀开口了:“难道要等着在一棵树上吊死呀,我就不能换个活法吗?”

军明显感觉到,她今天说话的腔调和语气完全不同于平日。怎么了?是谁刺激她了?军心里想着。

他坐到了床上,对着汪秀坐下来。汪秀的姿势没变,仍抱着双手,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还挂了两颗泪珠,正往下滚哩。

“他们都是熬了几十年才转正的,咱们也得熬呀!再说了,谁知道会有转正这一回事的吗,要是没这个政策,大家还不都是一样的在干吗!”

有时想想也是,好多时候我们都这样长久地、理所当然地做着一件事,谁还会想着改变呢。可是,一旦有人改弦更张,不走寻常路时,其他人呢,那个还甘心于因循守旧呢。

军继续说:“再说了,就是以后没有转正机会了,我们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吗!你相信,不管怎样,我杨军一点不会嫌你没正式工作的,我们家里人更不会。”

或许是军的心里话起了作用,汪秀绷着的脸慢慢展了些,两只胳膊也放下来了。她又拿起书翻着,一边说:“今天我去蒋老师宿舍时,看她书架子有这书,就想着借来看看。”军知道蒋老师是去年刚分配来的大学生,是非师范生,学电算会计的。

“我哥以前不是要我去他那里吗,我也就想着拿来看看,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的。”

军这才想起来,就今年过年的时候,汪秀回娘家的时候。那时候已经知道以后可能没希望转正了。汪秀的哥,军的大舅哥,前些年也是不着调,家里也不管三。可是,这杨树沟人有话说,“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汪秀家所在的后山一带那都是满山的石灰岩,这几年村里的好多人家都垒起了窑烧“白灰”,有几家开得早的都发了财了。汪秀的哥就是其中之一,人们私底下都叫他“汪无价”哩。他们家不但开了窑,关键是汪秀他哥不知从哪里还弄来了一张“采矿许可证”,上面还有国务院的公章哩。他哥说了,别人都是非法开采,只有他是合法的,按现在的算法,他们家所拥有的矿山可以说是无价的。所以他也就有了“汪无价”这样的称谓。

就是那次回娘家时,他哥说了,“秀呀,不行就到哥的矿上来,帮哥算算帐。你那个‘瘦老师’也就是个吊命的,连肚子都混不饱吧!”

军对大舅哥关于“混肚子”的说法颇有看法,但又不好发作,只是领着雅惠到外面转去了。汪秀当然也是看得出来,她哥是有点财大气粗。再说,她那时候还是想着要继续“塑造灵魂”,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抱有点希望,就只是笑笑,没有应话。

可是这些日子她越发觉得自已这个“代课教师”的身份太尴尬了。以前的时候,学校里大部分都是临时的,谁也不在乎,可是现在,像她这样的就只有个别人了。关键是,以前大家是千方百计想进到教育行业的,对于收入关注得不多,可是现在,就业渠道多样而且收入蹭蹭往上涨,这“光辉的事业”已经没有吸引力了,甚至自动产生排斥力了。

汪秀也知道,学校里那些刚来的大学生,工作一样,可是收入是她的好几倍。虽说家里也需要她们贴补,可是毕竟“手里没铜,不敢胡行”,雅惠也快到上学的年龄了,军的父母也都一年年老了,地里的活也干不动了,这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过得越来越紧巴。所以,汪秀想着是要改变一下了。

军当然也清楚这些,只是觉得再熬熬看,说不定就有政策了,但是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再熬两年吧,等雅惠开始上小学了再说吧。我也再想想办法,不行我就再去找找我那个同学。他路子广,结交的人也多,办法也多,我再去找一下。你还是先安心教书,课还是得好好上。”

军突然觉得,这后面一句是多余了,汪秀听了肯定不高兴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你先不要丢了你的专业,这么多年不容易,不要荒废了。”

汪秀当然是听出来他的破绽,虽然没有发脾气,但还是说了:“你心里就只有工作,工作,你还想过这个家吗。自从你当了这个校长后,你想想你关心过我的事吗,你给家里打过电话没有。”

汪秀没有说一句白话,自从军当了校长,就有忙不完的事情,这一段时间还真没有回过家了。偶尔也只是雅惠给汪秀打个电话,常问的问题就是,“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军他爹这两年种地也是少了,不再像以前了,一来,的确是苦不动了,都快六十的人;二来吗,这雅惠一直放在家里,毛梅兰也就帮不上他多少了。当然,军、兵还有香儿也都不让他多种。可是他就是闲不住,不论春秋、无论寒暑,都离不开土地。

“这一周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回家一趟,我还真想雅惠了。”

“就是,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高兴。你可别再到时候又说是没时间了,唔!”

“不会的,不会的。”军看到汪秀消了气了,也就有点嬉皮笑脸地往跟前凑了凑。

雅惠已经快五岁了,天天盼着她爹妈回来。一来,就缠着军和汪秀,尤其是跟军亲。都说女儿跟爹亲,关键还是军有点惯着雅惠。每回来,都会带好多好吃的、好喝的,常常扛在肩头上到处逛。汪秀,毕竟是当妈的,还是爱唠叨些,也不怎么惯着。其实,汪秀心里也是想着要跟她亲一些的,可就是不知怎的,每每看到雅惠,她总会想起自己的保儿。

保儿如今也是大小伙了,今年也是上初三了,马上要毕业了。不过汪秀只是在过年的时候老远里看见过一次,他奶奶不让保儿来找汪秀。汪秀几次把给保儿买的衣服和书送过去,他奶奶硬是不要。后来她趁保儿奶奶不在家,给了保儿的太奶奶,可是她来了照样是如数原样的退回来了。几次之后,汪秀也就不想再这样了,虽然心里难过,可也没有办法。军当然理解汪秀的心思,也劝过好几次,想着等孩子大一些了,可能就会好一些吧,毕竟她是亲生母亲。

家里人也都尽量不提保儿,可是当雅惠和军嬉戏的时候,汪秀心里的酸楚大家都心知肚明。

天气已经有点热了,吃过晚饭,天色还没暗下来。毛梅兰、汪秀、雅惠三个人在堂屋里,汪秀正给雅惠打一件毛衣。这是她最近刚跟学校里的张老师学的新“花子”,雅惠正在看军给她拿来的“绘本”----《神奇的科学》,她最爱看这些了。毛梅兰还在不停地擦着家里的那个大烤箱,以前这活是军奶奶的,不过那时候是“武威”炉子,军奶奶把个炉盘子擦得十分光亮,简直和那水银镜子差不离。如今,毛梅兰算是接了奶奶的班,每天晚上吃完饭就是擦,也是擦得光明洁净。她本来也是爱干净的人,平日里把个家里也是择掇得很整洁干净。军和他爹坐在廊下闲谈哩,他爹还是好口烟抽,尤其是这饭后的一支烟,那简直是赛过活神仙。这两年,他还好上了喝酒,虽然以前也喝,可一个人不喝,只有家里来人了,才会喝上些,可是现在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倒上一杯,说是,喝了睡觉舒坦。当然也不讲究酒的好坏,他总爱喝的就是杨树沟人常说的“尕稳当”----散青稞,不多不少,就一杯。也是,人上了年纪,像他这样苦了一辈子,从头到脚的骨头都硬了,睡在炕上横竖都不舒坦,只有喝上一杯酒,这周身一热,也才算好。

天色渐暗,天边一轮金黄的月牙儿斜斜地挂着,几只小麻雀还在墙角的杏树上,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似乎也不想回巢去,也想多瞧瞧这美丽的夜色。没有风,没有一丝声音,这安祥宁静的山乡。军和他爹也这样默默地坐着,他爹悠闲的吞吐着白烟,军则静静地看那天空的星星一个个挂上去。

“香儿今天中午来电话了”,军他爹不紧不慢地和着烟吐出了一句话,把军从天边拉回到现实。

“她说明天回来。”

“哦,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她了。”

过完年,那场瘟疫就来了,这么一折腾都快学期结束了。军也是在电话里跟香儿说过几次话,他也算是“临危受命”,这一段也太忙了。

“她上个月来了,也是说忙得很,学校里周末还要补课,就一天时间,来来去去就没时间了。你怎么样,你要知道这领导可不好当,你可是要当心呀!”军他爹不抽烟了,挪了挪屁股,冷不丁开始告诫军了。

“啊,奥……”军也是一时被问懵了,他爹可是很少过问工作上的这些事,这突然的一问,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他爹也好像是就那么一问,并不想得到个什么确切的答案。他又点了一支烟,停了一会又说:“你可不能像你叔那样,不明不白就下来了,还没一个人说他好的。”

军当然知道他叔是怎么从村主任位子上下来的,还不是书记捅的漏子,他当然也有些不清不楚在里边吗。军一上任就考诫过自己一定要谨慎小心,力所能及尽好自己的责任。现在他爹这么一说,他当然是有些底气的,说:“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一个单位就好比一个家庭,首先是要搞好团结,一碗水要端平,千万不能‘捏小撮撮’……”

这“捏小撮撮”就是搞帮派,拉帮结派的意思。

“那***不就是搞这个最后落得不好的结果,再想想咱们村支书还不是他的那些喽啰们坏得事。”

军一直在点头,他突然觉得他这个领导可真是不好当呀!

爷父俩喧了好一阵,夜色已经漫上屋檐,漫上远山了。军和他爹到大门外撒了泡尿,关上大门就回屋了。

雅惠今晚一定要跟他们两个睡,当然也不是老老实实睡,被窝里调皮了好一阵才睡着。

第二天,天晴。他爹一早说是要去地里拔一会草,军也跟着去了。麦子正是入粉的时候,山野里,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轻风吹过,翻起的那可真是层层麦浪呀。

他爹不让他进庄稼地,一是怕他脏了衣服,关键的还是怕他踏折了粮食。军只好站在田埂上,随手揪了一棵芨芨草,叼在嘴里四下里望。

这时他听到远远地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循声望去,不远处有个人正冲他招手哩。

“谁呀?”军心里想着,一边也想着回去,反正这里也帮不上忙。

喊他的不是别人,是钱老师。军走到跟前才认出来,他也是闲着没事,到山上转。

两个人便一起下山,向村庄里去了。

钱老师要军去他家坐坐,他们一起聊聊。

钱老师如今已经是公办教师了,他家堂屋的中堂里挂的就是前年他转正时杨树沟村校送的纪念品。中间是一幅字,是草书写就的伟人的《卜算子 咏梅》,字体遒劲有力。钱老师爱字,校长就是请当时乡里最出名、后来在县文化馆上班的赵先生写的。听校长说,他都是提了家里的两斤好酒才润开赵先生的毛笔哩。旁边两幅配对上写的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两联分别写明“为钱老师荣升之禧”和“杨树沟村校全体敬赠”的字样。钱老师当然很喜欢,把先前挂在这里的“上山虎”早撤下来了。钱老师转正后的喜宴,军当然也是座上宾,那天钱老师很高兴,三十多年终于算是熬出来了头。

“杨军呀,听说你当校长了,恭喜呀!”钱老师一边让军坐下,一边笑呵呵地跟军说。

军有点不好意思,搓了搓手说:“那是不小心拣的,那里来的喜……”

钱老师可不这么认为,说:“唉----”,这个字在他嘴里好像是转了几个圈才出来的,意思很明显,不管怎样,你是拣着了,“那可是大学校,那里的领导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像你这么年轻就当上校长的,可能还是头一个吧?”

军也没算过自己是第几个,更没一一查询过历任校长的岁数,他只是在听了他爹昨晚的话才觉得这个校长还真是不好当。所以他也是顺着钱老师的思路说了句:“就是,不好当。我可是打心里没这个想法的,哪知道就落到我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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