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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原来这杨三婆娘娘家姑舅哥(表哥)的丈人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家,正好有个四十来岁还没有结婚的男人,恰好也姓杨,官名都不晓得,一庄子的人都叫他“蛋娃儿”。这杨树沟人有句话叫:若要好,小名叫到老。这蛋娃儿可真是,都四十几的人了,这庄子上的大人们都还叫他“蛋娃儿”,就连那小孩子们也不是“蛋娃儿阿爸”,就是“蛋娃儿阿哥(gao)”。这蛋娃儿尕尕地就死了爹娘,精身子一个人,小时候就在大大阿爸家饱一顿饥一顿地过着,稍大些了就一直给庄子上放牲口,一庄子的人就负责给他管饭。整个冬月天他就挨家挨户的给人们铡草、砸粪、背灰,给谁家干活就在谁家吃饭。打小就没上过学,幸好爹娘留下的三间房子还可以藏头,不想竟也一晃就四十过了,虽然平日里那些庄子上的泼辣女人们开他的玩笑----“蛋娃儿、想媳妇了没有”----可也没人想着给他说个媳妇。他也是一个人过惯了,又加上常年累月与那牲口打交通,也就这样了。这娘娘保的家里人为啥一心想着要给汪秀招一个呢?就是因为他们这一家虽也姓杨,可他们是外来户,在杨树沟也没个亲房,现在儿子也没了,这保儿以后在庄子上立足可就没个靠手。所以他们一直以来就打着自己的算盘,觉得这样以后,他们两个的后半生有指望,他们的保儿也就有了靠手了。现在这个蛋娃儿一来身后无人,无牵无挂,二来人本分老实,只要能跟汪秀再生个一男半女,这保儿可就有了帮手,关键是这个蛋娃儿还也姓杨,这也就不牵扯改名换姓的麻烦事。在杨树沟、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人们的头脑也开化得迟,虽然已经是九十年代中期了,可是这家族观念、门第意识、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

可是偏偏这个蛋娃儿生得黑不溜秋,从穿衣打扮、形影动作上一看,典型的土老帽。这汪秀便是一万个不愿意,也就才有了一家人的争吵,她老公公也是情绪过于激动,打家扬什,不可开交,还说汪秀这以后再不去教什么学,好好在家劳动。这汪秀也是越想越憋屈,试也不想考了,学也不想教了,甚至死的心都有了,把自个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这娘娘保的奶奶毕竟是上了年纪,见不得家里这样,再说这奶奶孙子隔辈亲,一大早在汪秀的门上搞摸了半天,可是也不起作用,没办法就到军家来搬救兵。

这汪秀先前跟香儿走得近,后来也是帮着军奶奶蒸馍馍、和面,再者说来和军还是以前的同事,想是能说上话,就来了。

军心里很着急,一直说,这汪老师是个好老师,学生们都喜欢得很,不教学真是可惜了。可是他知道,要他去娘娘保家他就点不敢,他怕那个杨三。军奶奶呢,当然也是可怜汪秀,可是她也想不出该怎么劝,是劝她听她公公婆婆的话,招了这个男的,还是劝她……

娘娘保的奶奶也看出了军奶奶的难为,说:“我是怕她想不开,钻牛角尖哩。老嫂子呀,你还是走一趟吧,劝劝她,让她把门开开,有什么事咱们再商量。”

军奶奶也觉得有道理,就说再商量,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毕竟是外人,这汪秀还是跟军奶奶开了门,两个老人都进去了。

再看这汪秀两只眼肿得像熟透的杏子,红红的,头发也没有梳。

“你这头发?”

“怎么把头发剪了?”

两个老人几乎是同时说出的,显然也是吓得够呛。

汪秀先前的两只大辫子已经不见了----她一早上就在房子里用剪子绞了。

一床大红被面的被子在炕上堆着,那可是她和娘娘保结婚时候盖的,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了。那剪下的两条大辫子就放在枕头上,像是抽了筋的死蛇,已经没了一点生机。军奶奶两步走过去,抓住汪秀的手说:

“汪秀呀,你可千万别做这样的傻事了,有什么事跟你爹妈商量着来吗,可不敢再这样了。”

娘娘保的奶奶见到这两根辫子后又大声哭将起来,手里攥着剪下的头发,像是攥着自己早夭的孩儿一般,又是端祥、又是抚摸。

汪秀此时反而没了眼泪,也不哭了。她慢慢从军奶奶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站起来擦了把脸,又坐到军奶奶旁边。

“奶奶,这屋里冷,你还是回去吧,我没事的。”

“汪秀呀,这啥事呀可是想开点。我们女人这一辈子就得听男人的,男人不在了就得听儿子的、公公婆婆的。 我知道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好在保儿也大了,等保儿娶了媳妇你也就熬出头了。可是这家里毕竟还是应该有个男的,啥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公公婆婆也是为你好、为保儿考虑的,你要想通。老年人说了,人生难得,得了难活,这是实话呀。再说这活人也快,就像这天上的热头,一晃儿也就落了……”

娘娘保的奶奶还在那里啜泣,她可能想到了娘娘保,想到了这过往里所有的伤心和难过。军奶奶转过头去说:“他婶婶,你再不要哭了,我是要劝你哩,还是劝汪秀哩。”说着她笑了笑又对着汪秀说:“汪秀,我原本想着今天请你帮我‘搭’个馍馍,看你这样子我那一盆子面怕是发了。”

军奶奶当然是有她的想法,她是替军着想的,想着把汪秀叫到家里跟军好好聊聊,也好让军放心些。

这汪秀本也是热心肠,听军奶奶这么一说,当然也是想着要去,可是一转念,想起自己这红肿的眼睛可怎么见军呢,又不想去,可又一想,反正大家都已经闹开了,左邻右社都知道了,就这样吧。于是她洗了把脸就跟军奶奶去了军家里。娘娘保的奶奶本是怕着这汪秀想不通,现在看到她想帮着军奶奶干活,也就不会有事,当然也就没有拦着,觉得这样也好,她的内心也会好受些。

汪秀跟着军奶奶来了。

军看到汪秀红肿的双眼,又看见她剪了辫子的短发,心里紧了一下,他真想跑上去给她一个拥抱。这种感觉说来也怪,就是和李佳好的那今年,也只是李佳有时候拿手碰碰他,同学四年他也只是主动捏过人家的一次手,从来没想过去抱一下。可是对于汪秀就不一样,自从那次在娘娘保的新房里见着汪秀,并无意间有过亲密接触后,军就时常想起,虽然他也努力想忘记,可是不知怎的,越是那样,内心的冲撞反而越发的强烈了。直到后来汪秀死了男人,他也一度替汪秀难过,直到后来他看见尕蛮子欺负汪秀他甚至不惜跟尕蛮子大打出手。军也清楚,他对于汪秀是有同情和可怜的,可不全是,至少从一开始他就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喜欢和依恋。

此时,当他再次看到这个可怜的人儿站在自己面前时,军也不知咋的,呆呆地愣在那里,眼睛直直地大量着汪秀,可有不知怎么安慰她,只是低低地说了声:“汪老师,进来坐。”便掀开门帘让奶奶和汪秀先进去。

军奶奶拉着汪秀分别坐在了炕沿头上,军便忙着加火烧茶,先前的所有担心和不安瞬间化作了心安理得的沉默和烧水打茶的殷勤。

当然军也一时找不出合宜的话题,脑筋旋转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汪老师,好不容易考了那么多门了,还是再坚持一下吧,要不也怪可惜的。”军当然说的是自考的事,这汪秀先前已经过了八门了,再下剩也就两门的事了。

汪秀没有急着回答,她眼里的泪珠子直打转,强忍着没流下来。

茶壶冒了好一会白气了,军觉得差不多好了,找来茶碗子,给奶奶和汪秀倒上了,自己也到了些喝。

“秀,先喝点”,奶奶要汪秀喝水,她又想到这女人可能连早饭都没吃哩,就又喊着军,“军军,你把早上的汤面饼拿来,让汪老师尝尝。

军赶忙去取,尽管汪秀一再表示自己吃过了,再不吃,可军觉得汪秀肯定没有,便去取了来。

汪秀拗不过,掐了些,拿在手里。

军坐在了写字台旁边的椅子上。

军奶奶也掰了些放到嘴里嚼,一边又是说:“秀呀,刚才在你家里我没好意思开口说,其实呀,保儿也大了,你是应该再走一步的,毕竟你还年轻,这样待在家里也不是个头呀!”

这汪秀也不比先前那样的沉默了,听了军奶奶的话竟也哭出声来了。这一哭不要紧,还真把个军弄得手足无措,可是军奶奶还是很平静的坐着,任凭汪秀哭天扯泪。

汪秀也是一边哭,一边说着:“奶奶呀,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以前保儿小,我舍不得,这到了后来呀”,汪秀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继续说,“还是这学教坏了,当初我公公婆婆是想着用这么个工作留住我,我是想着学校不会要我这个没多少文化的,结果我公公硬是想尽办法办成了,我也是越教越爱教了,也喜欢和娃娃们在一起。这几年我娘家也介绍了几个,可我又舍不得丢下这工作,也是一推再推,就耽搁了。”这时候汪秀已经没有眼泪了,她平静地讲着这些,军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她。

奶奶也不说话了,军感觉奶奶用眼睛在瞅他,这才明白奶奶这是要他也说两句,可是说什么呢?

“汪老师,你喝点,茶都凉了吧,不行我给你添点热的?”

“杨老师,烫着哩,你再不管……”

“汪老师呀,其实你还是应该把剩下的几门也考了,学校还是要去,这以后你还是有转正的可能的,现在停下了,这以后还不后悔死。”

汪秀长长的啜泣了两下,显得很委屈地说:“哎,这以后的事谁知道哩……”

军奶奶听汪秀这么说,知道这汪秀真受委屈了,心里都没指望了,便插话了,说:“秀儿,你可不能这么想,要往前看哩么,还这么年轻的,可不能这么说话。”说着还冲秀笑了一下,说:“你不是答应给我‘搭’一辈子馍馍吗,可不能这样,要想开些,哦!”

汪秀也抿了下嘴,虽然没笑出来,可是很明显她是想起了和军奶奶的那个约定。

“对了,奶奶,你不是说要蒸馍馍吗,我们开始吧?”汪秀想起军奶奶先前说的要她帮忙的事。

“不急,你先喝点、吃点,我们赶下午蒸了就行。”

汪秀是真不想吃,只是“咣咣”喝了那碗茶,就催促着军奶奶和面、烧水、蒸馍了。

军还是烧火、绞鼓风机,先前他讨厌死这活了,老想着按个电鼓风机,可是现在他宁愿坐在小马札上看汪秀在案板上和面、团面、做花卷、搭馍,他想就这样一直绞下去。

奶奶要帮忙,汪秀说不要。奶奶也知道她是想跟军说说,便一会进来、一会出去的旋着。

“汪老师,保儿都五年级了吧,他还听你的话吧,学习也还行吧?”

军趁着奶奶不在,忙忙地问了一句。

“就是,还行吧,男孩子就不爱在家里待,整天和庄子上的那些娃娃们疯跑。学习吗,还行吧。”

“汪老师,这保儿要是上初中了,你不行就到乡中学来,这样保儿就不用天天跑了。再说,这样不跟你公公婆婆们一起住,也就矛盾少些。”军急切地想听汪老师的反应,手里的鼓风机都不转了。

“你把火摇大,我要搭‘椭笼’了。”汪秀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提醒他赶紧把火绞旺。

四屋蒸笼都搭上了,汪秀又在收拾案板,军还在等她回答哩。

“乡中学能要我哩吗?再说我公婆肯定不答应的。”汪秀一边扫着案板,一边说着。

“要哩,怎么不要,我们学校有个老师不干了,现在正缺人哩。我跟我们校长说一下,他可好说话着哩。”军表现的十分自信和肯定,简直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保险得很。可是汪秀再没有搭话,只见她麻利地扫了案板、苫了案板、摘了围裙、脱了套袖,这一套运作麻利地做完后,把脱下的套袖捏在手里,靠在案板边上的橱柜。她似乎有点失神,两只眼睛呆呆地盯着地上,半晌说:“我在这个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我受够他们了,整天就想着到‘儿子’,就从不考虑我的感受。幸亏我给他们生的是娃子,要是个丫头,我想是早就把我赶出家门了。可是我也不知该去哪里,有时候也想着一下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了,有多远就走多远,可是……”,汪秀的眼泪又来了,可这一次她没让眼泪流出来,她把头仰了仰,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停了会儿又说,“都怪我太软弱、太窝囊了,白白在这里熬了四五年。”

军真是替汪秀委屈,他摇着鼓风机,眼睛一直盯着汪秀,不知怎的竟说了这样的话。

“汪老师,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可总是不敢说出来,今天,我……”

军的话还没有说完,汪秀好像已经知道军要说的内容,慌忙打断了军的话。

“杨老师,差不多了,再不用绞了”,说着她走过来看灶膛里的火,“来,我看一下火。”说着她弯下腰看火,那剪短的头发直垂下来,挡住了半边脸而又挨到了军的头上。

这是第二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军的心还是不紧不慢地跳了两下,汪秀的上半身跟下半身完全弯成了直角,就立在军的一旁,军稍一后仰就可看见汪秀那丰满肥硕的臀部,就像当年他从厨房里看见的那两根辫子摩挲的屁股一样,他想用手拍一下,可又不敢,那不是跟尕蛮子一样是在揩她的油吗?他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只是想就这样定格时间,可是汪秀看了一眼后就起身了。

“汪老师,汪秀”,军觉得这样的称呼都不足以印证他此时的情感,“我一直都想对你说的是,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那时你刚当了新娘子,可是我心里一直都想着你。直到后来,娘娘保不幸离开了,从我知道那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想好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将陪你走过。再到后来,看到庄子上那些男人们贼眉鼠眼地看你时,我就想我一定要保护你。汪秀,我是真心的,希望你……”

汪秀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打断了军的话:“杨老师,再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是想对我好,可是你要知道,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更不能为了我而毁了你的前途。”说完她掀开门帘走了,军撵出去时,汪秀已经朝大门口去了,而他奶奶就在厨房门口的马札上坐哩。

“这下死心了吧,我早就说了,你是一厢情愿。”奶奶有点幸灾乐祸。军没有出去,也没有搭奶奶的话,慢慢走回里屋去了。

人这辈子,做过最多次徒劳的事情,就是不断回头,并且想试图去挽回一段关系,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去解释,如果两个人谈不拢或是不欢而散,又或着是重归于好,其实都是命中注定。这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军都觉得,虽然汪秀是“拂袖而去”,这只是他们感情里的一个小插曲,这是走到最后的必经之路。军始终觉得他们到最后还是会走在一起,所以他一边难过,一边期待。

其实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你没有一点把握,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终于在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的时间,会突然明白,其实结束了,都是自己在给自己希望,至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自娱自乐。

人们常常会安慰自己,熬过眼前这些日子以后就轻松了,那时候这个信念就像暗夜里浮动的微光,一直支撑着自己,相信,走了的人真的不会回来了,绝情的人真的不值得挽留,

不可能的事也不要强求了,没法讨好的人也别浪费时间了,不喜欢的东西就及时放弃,一生的时间那么短还有这么多想做的事,想喜欢的人,我们唯一值得讨好的人只应该是自己。

从今以后,要做的只是认真吃饭,按时睡觉,保重身体和保持开心,守住心里的雀跃和温柔。

可是军还是忍不住的要想起汪秀,想着怎么样打通她的心结。

军他爹已经好长时间不跟军说话了,军知道这是在生他的气,生他这个不争气小子的气。好端端一个充满青春朝气的小青年,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这个十岁娃娃的妈呢。其实换谁都想不通,再怎么说也是吃公家饭的人,想找个怎样的不行,非就要这个小寡妇。可是这人要是铁了心做一件事,那可就有点牛劲冲天,按照杨树沟人的说法这叫个:一皮绳拉不回。没辙,这军可就打心里爱定这汪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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