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军一遍遍地回望,回望那个抡着榔头的男人,在夕阳的余晖下他正在充满激情和希望地劳作着。
翻过吴家湾西边的山梁,就可以看见远处的大墩,不过还需绕过一段山坳。先是一段下坡路,担在西山边上的夕阳把最后一抹昏黄撒满山坡,也映红了整个天空。军一路哼着歌儿向北大墩下的家奔去,早春的黄昏呼呼的北风还是有点冷嗖嗖的感觉。军于是又想起了学亮、学亮他大,想起了也在忙着准备春种的父亲,他也想趁着周末帮帮他爹。这些年他爹一个人忙里忙外地,也是够他受的了,想想他、还有学亮他大,都是那个时代里农民的典型代表。再想想,聋拐、张大大他们不也是在努力地跟命运抗争着吗?想想六二四、尕蛮子、还有兵,他们这些新时代的农民正试图改变父辈们的生活方式,可是又举步维艰。
这一代代、一辈辈的庄稼人们默默地耕耘着,这庄稼人的活,年复一年,从来没个完结。过不了多久,这遍野的耕地里又会回荡起那木耧里耧蛋儿均匀的节奏,又会回荡起男人们吆喝骡马的吁吁声。男人们挥舞铁锹把那一堆堆家粪夹着下面的软土均匀地撒向周边,女人们一手夹着脸盆跟在摇耧的男人后面,一手把拌着二铵、尿素、磷肥、过磷酸钙的肥料准确的绺到耧沟里。耧尖将土划向两边,一边则刚好轻轻覆上前面划开的小沟,女人则在后面紧一步慢一步地扬手撒着化肥,种完之后,再用木耱仔细认真地来回耱上一遍,把那种子埋进去,等待春雨的浇灌。
俗话说,“三月三,换单衫”。农历三月,杨树沟虽然也偶或下场春雪,可这空气里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了,那一年的春播还是可以开始的。杨树沟人的祖辈们对于啥时候种小麦,啥时候种土豆都是有“哈数”(规律)的。什么“清明在前种到后,清明在后种在前”、“九九加一九,犁铧遍地走”、“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杨树沟人的农事那都是按着农历来的,就连孩子的生日也是记农历的,所以人们的生辰八字都是农历的日子。
春种、夏耘、秋收、冬藏。这农人的四季轮换里都离不开土地,所以他们对于土地有着很深的感情,并把这种感情注入到精耕细作里。
军依稀记得小时候,他爹和妈花了很长时间把他们家地里那两块断开的地埂硬是给挖成了平地。就为了多了一斗粮食的收入,父母们都曾流下过无数的汗水。军他爹就是个特讲究地的人,家里的地都是单干的时候分的,也是层次不齐,可就这十来年他硬是拼着一犁铧一犁铧打磨成了好地块。当年他就常常在军们跟前絮絮叨叨说着这打磨地的诀窍。
对于梯田,需要从外向里耕,这样,时间长了之后,随着土地向外的迁移,外侧的地要稍微高一些,这样那不多的雨水就不会流出去。那一垄垄的坡地最是讲究犁地时候的细致,那每一个来回都要压上上一次的茬口,他犁过的犁沟都像用过墨线的,直溜溜地。他知道最重要的是保持铁铧每次划开的宽度,一搾宽,保证耕完的虚土回落之后地势同样平整;七寸深,使肥土能够翻上来而底下的死土不至于翻上来,否则来年的庄稼肯定长不好,有些年轻人耕不好地,往往要被老把式称做败家子。小时候,军和兵常常就跟在他爹后面拾犁出来的杂草,他妈则是把那拳头大的土块用榔头都打绵了。尤其是犁到地埂跟前的时候,大部分杂草被铁铧连根翻上来,此时他爹也格外紧张,用全身的力量压着犁铧,尽量犁得深一些,好让那地底下的草根都翻出来。那白白的冰草根在强光的照射下,过一段时间逐渐死去;如果家里有牲畜和精力,再耕一次就会更好,这样,来年也不用那么费劲地去除草。
那家家户户的耕地都是连成了一片,有的有很明显的地埂,这一般是上下的交界,那左右的地块都是连在一起的,也就成了最敏感的地带。时间久了,这地与地之间也就分不了那么清明,这时候唯一有作用的便是那那充当分界标志的“芨芨墩”。这芨芨草是一种耐旱、根深、耐寒、不惧盐碱的野草,即便是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也能茁壮成长。杨树沟到处都是,人们便把它们移载到交界里,隔上丈八许载上一个也就区分开了。这一个个“芨芨墩”不宽但深,犁铧年年碰着犁过去,但它还是巍然不动。可有些人耕地时会故意挖掉这些起分界标志作用的“芨芨墩”,这两家的地也就搅和到一起了,也就分不清了。当然遇到难缠的人家免不了还要引起冲突的,为了这屁大点地点,两家人便会怒目相向甚至大打出手。这当然是互不相让的争辨,最后往往就闹到大队里,大队的村主任、社长就会拿上尺子、绳子重新丈量,两家也就重新确定分界线。军当然记得他家那“一杆旗”的地就和相邻的火兴三闹过一仗,就为这事,两家人这么多年了还不曾说上一句话。对庄稼人来说,地界是尊严,是根本,就跟那两国的边界线一样重要似得。可是想想那双方缠边的地,一年下来也多不了三升五升的。这点粮食,蒸不了两个馍、做不了两碗饭,平时串门随便吃两碗饭也不算什么,但唯独这缠交界就是明显的欺负人,这种事庄稼人是最不能接受的,所以大部分庄稼人还是遵守这种规则或者做人的准则,自觉地保持着地界的宽度。
太阳已经跌到山背后了,把那漫天的背影丢给大地,大地便穿上了宽大的黑色夜行服。当军终于站在他家房头顶里的北大墩时,家家的屋里已经拉亮了电灯。整个村庄上空轻笼着一层青白的烟气,那是杨树沟家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结成的。
军一路小跑往家门口跑去。
保儿正站在炉子旁念信哩,军一进去,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保儿也停下来痴痴地望着军。
原来是兵来信了,是保儿从学校带回来的。军他爹是认识几个字哩,可又不敢自个念,怕是念错了。这不就让保儿顺带着念了。
军奶奶拿眼睛瞪了一下军,说:“你看,你一走,给我们连个念信的人都没了,都亏我们还有保儿哩。”
军就在保儿的边上,听到奶奶的话,便拿手摸了摸保儿的头。保儿低着头,嘴里低低地叫了声:“老师……阿----爸……”他原本是不肯叫军阿爸的,只叫老师,这不现在军不再是他们的老师了,觉得叫老师不合适才叫了声“阿爸”。
军奶奶也笑了,拉开她旁边的炕柜子上的橱柜门,摸出来两个核桃给了保儿。保儿推辞了半天不肯要,到底还是军奶奶软磨硬泡地塞到了他的衣兜里。
保儿走了。军他爹也就生旺了炉子准备下饭哩。
奶奶一面准备洗手下面,一面说:“你看看兵的信,他说他当什么‘总理’了……”
军早拿着信看哩,说:“是总经理!”
原来这兵信上说呀,他这两年都干出点名头了,都当上这个玩具厂的总经理了。还说他现在有“大哥大”了,要家里也按个电话,这样有事他就可以往家里打电话了。还说他现在忙得很,连个写信的时间都没有,一定要他哥----军,给家里也装上个电话。还说了,今年过年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一趟,他也太想家里人了。
奶奶今天当然高兴了,一直笑哩,还不时跟军说,“你给他回信就问问,对象找了没,南方的丫头可不能找……”“让他过年了再来,那时候庄子上人闲了,红火……”“来了把他那‘大哥大’也带上,让我看看……”
军他爹一会看看炉子,一会看看锅里,嘴角一直是抿着的,虽然没说话,可是看得出他也很高兴。直到军看完信才说:“你完了也跟你弟写个回信,就说家里都好,不要牵挂。让他好好干,千万不要学坏。如果有时间就回来一次,就说奶奶想他了……”
“军,还有一张相哩,你没见吗?你看他都成‘卷毛’了”奶奶指着炕上的照片笑着说。
原来兵还随信寄了一张照片。军拿起相片一看,上面那个小伙子已经有点认不出来了。果然他的头发可能是烫了,都成一个一个地小卷卷了,军觉得有点像中学课本里的“爱因斯坦”。再看他戴着一幅墨镜,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短裤头,难怪他爹要写信告诫他别学坏了。他这个样子要是在杨树沟走一遭,那肯定会落个“地痞”“流氓”的称号不可,在杨树沟谁还见过这付打扮的人。兵是靠在一只船的栏杆上,就是一幅欠揍的状态,脸上写满“不可一世”。军心里想,这不就是咱杨树沟人说的“狂”吗?的确,这兵现在是真有点狂了,这五六年里他是钱也挣了,人也活了。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这要是回到咱沟里,我看是活不出来呀!”他爹虽然听口气是有点生气,实则打心底里还是满自豪的,毕竟这娃娃只身一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几年非但不跟家里伸手要钱,还寄回了不少呢。这不也是准备着开春种完地了也想着把家里的堂屋翻修一哈,两个儿子都眼看着要娶媳妇了,这房子还是有点寒酸呀。
三个人围着炉子就着咸菜、吃着饭,也就唠着兵。不过说着说着还是说到了军,说到了军的学校,说到了军的对象。
奶奶当然是首先发难的,先是倒了一阵子苦水:“这家里是离了你不行呀,自从你走后,你爹就更忙了。既要做地里的活,又要帮着我喂猪、喂鸡,担水、出粪的。可是真忙呀!”
“就是呀,军,你走了后呀,这家里的啥事都成你奶奶了。光一个每天的洗锅抹灶就够你奶奶受的了,这还要蒸里、烙里的,我看是你奶奶都坚持不下来了。”军他爹已经吃完了,点了烟说哩。
“你走了以后呀,还真是多亏了人家汪秀、汪老师。她呀就抽星期天帮着我打个馍馍、和个面啥的。唉,她可是个好媳妇呀,只可惜……”奶奶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三个人都沉默了,军当然知道奶奶和爹的意思,就是要他抓紧时间找对象呀。
军站起来收拾碗筷,准备洗锅。他爹说是要去聋拐家问问洋芋种子的事,装了一包烟就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军和他奶奶。
收拾停当,军也是今天走了山路,有点累,就上到炕上和奶奶聊起了天。
奶奶还是紧追不放,问:“那个中学里有没有合适的呀,如果有就得抓紧。别看你爹不说,人家也是心里急呀。前几天还让你胡子大大算了一卦哩,人家那卦上说你‘婚硬’,不过说今年好像就有眉目了。还说就在跟前哩,就在东北这个方向。你们学校不是就在东北吗,你可要抓紧了。”
这胡子大大认得几个字,老爱看些个“奇门遁甲”呀、“周易八卦”的书,也爱跟人“算算”。听说也有算准的,这两年都有人请他了,到处跟人家“搬门调坟”。有一段日子还戴上了一幅“黑砣子”(杨树沟人把茶色或黑色眼镜常常这样称呼),好像他看好了一个老板的病,人家把压箱子底的宝贝都送给他了。军当然不相信这些的,他也实在是不清楚自己这心里装个谁。
可是军心里想,这东北、这学校里也没个“对象”呀。学校里女老师总共两个,一个已经是当妈了的吕老师,一个就是给他们班教英语的川里人路老师。这吕老师当然得排除在外,可是这个路老师……
这路老师长得倒是没得说,还白净,可是她是军第一眼看见也没个想法的那种。再说了,人家可是川里人,指不定还看得不上我呢。
“军呀,你都把我们哄了四五年了,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成的,可是到头来你自己也没找上个来,你可到底是咱想的吗?那古人说了‘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可是要抓紧呀!”奶奶可是有点语重心长,还有点心不高兴嘞!
其实军和王家阳在县城遇见的那次就已经聊到过汪秀,军也是清楚地记得当时家阳说,要是真要帮着家里还是找一个像汪秀这样的,既能帮着家里,人也还不错。可是家阳也说了,这汪秀毕竟是“二婚”,家里人肯定不同意的。再说了,你军也是吃公家饭、端铁饭碗的人,想找个“如花似玉”的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军心里清楚,自从他第一眼见到汪秀,他就莫名地心跳不至。直到后来,在他看到尕蛮子欺负汪秀的时候,在那一瞬间他内心里曾闪过要可怜这个女人的念头。可是他知道这都可能不是书上说的那些所谓爱情,可是在那一刻、甚至在很多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想到汪秀。可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他心里的想法,奶奶、爹,他们肯定不会相信他的心里竟装着个“寡妇”。
炉子里火正旺,炉盘上的茶壶发出“嗞嗞呜呜”的响声,像一阵阵地催眠曲。
“军!去,把电视打开!‘白娘子’开了。”奶奶最近是迷上《新白娘子传奇》了,每天晚上准时收看,一集都不肯落呀。
奶奶还真为电视里的人操着心,不时还跟军讲讲电视里的情节,可是军的心思不在电视上,他想着自己的事。
“我真是庆幸能够娶了你,有你这样的娘子跟我共度此生,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你怜惜我,我更疼爱你……”夫妻同心,再开“保和堂”,和乐融融的日子素贞格外珍惜;面对夫君的情深爱语,欣慰之余又暗自悲伤。
电视里白素贞与许仙的爱情可真称得上是你欢我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可是军,你的爱人在哪里呢?
“奶奶,那汪秀再找了没?娘娘保的爹妈不是说要给汪秀招一个吗,最近再没听说吗?”
奶奶被电视吸引着,好像是没听明白军的话,只是答了句:“没吧。”两只眼睛没挪开电视,也没看军。可是大约不到一分钟的样子时,她把个睁得溜圆的眼睛瞅向军,厉声问:“怎么,你?”奶奶的目光里满是火焰,随时就会引燃导火线,要爆炸的情形。
军笑了笑,说:“我就是问问,看把你吓的。”
可是奶奶似乎是听出了点什么,穷追不舍。
“那保儿都十岁的娃娃了,啥都知道了,还有谁敢哩!”奶奶这次是彻底不看电视了,扭转身子对着军又说:“那要是前几年,娃娃还是憨果果,说招也就招了。听娘娘保奶奶说呀,有一回他们家远房的个‘客姑娘’,就在汪秀跟前提了一下,这个保儿可就不干了,当场就跟这个‘客姑娘’翻了脸,这个‘客姑娘’也是下不了台,灰溜溜地走了。就这个样子,这以后谁还敢提。对了,军军,你操心哈人家的事情着干啥哩么,你咱把你的心操好就行了。”说着奶奶还白了军一眼,对于军操的这个心奶奶显然是不高兴的。军知道,奶奶是口下留情了,要不然她那句经典的“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是书上的话,可是军他奶奶的版本是:猪槽里没食,把个瘦狗的心操烂。
可是军这颗“瘦狗的心”还真是要操一下的。
军说了:“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我和汪老师还是同事哩,我们两家不都是多年的邻居么。再说了,我就是问问,又不……”后面的话军支支吾吾没有说清楚。
“也不是不让你操这个心,只是这古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自个操心好就行了。”这军奶奶老爱拿“古人”教训军,动不动就是“老人们如何如何”、“古人们如何如何”。
“可是这汪秀也不可能一辈子守在娘娘保家吧,她还年轻呀!”
“‘嫁狗随狗,嫁鸡随鸡’,她这一辈子生是杨家的人,死是杨家的鬼,况且她还给杨家续了香火。这十几年都过来了,早就习惯了。前几天她给我打馍馍的时候我都问了句不该问的,我说,汪秀呀,咱们女人就这命,你得认。现在娃娃都大了,咱就一门心思过日子吧。这汪秀说,她早已经习惯了……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还说,刚开始那几年,娃娃也小,自已也小,就想着离开这个家,再找一个人家,可是娃娃越来越大后,她又舍不得娃娃了。”
“唉……奶奶,现在都新社会了,都改革开放了,你们这老脑筋也该换换了……”军长吁了一口气,直挺挺躺在了炕上。
奶奶又是絮絮地嘟囔着:“新社会也好,旧社会也好,这人心可都是一样的。”
军他爹串门回来了。院子里一阵他的咳嗽声,关了门,给牲口添好了伺草。
军没敢继续躺着,又坐了起来。
三个人又看了会电视,也就睡了。
第二天,军吃过早饭去了趟村校。高老师一直住在学校,军跟他聊了会天。学校里还是老样子,高老师说他已经学会棋了,每天跟钱老师要斗上几盘,现在棋术也高了些,偶尔也会赢钱老师一盘。
高老师是自已做饭。高老师说,这一个人吃其实也容易、简单,一把面、半个洋芋、半碗酸菜。他大多时候吃的是面片,在一个铁碗里抓一把面,倒上点水,捏把捏把,搓成个面棒。先放一会面,饧饧。再切半个洋芋,放到锅里煮,差不烂的时候,面也好了,用大拇指压成片状,再一片片下上。最后挖半碗酸菜调上,有时还可以切点葱花再炝一下,可是大都时候是不炝的。
军来的时候,高老师的饭已经做好了。他说这既早饭,也是午饭,早上起得迟,合在一起就行了。
高老师还说,那酸菜是汪老师拿来的,说汪老师有时候也从家里拿来些面条让他吃哩。军注意到高老师说到汪老师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会一下一下地拧紧,而他的嘴角会不时咂摸一下,似乎是吃到了从没有吃到过的美味一样。
高老师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军早已站起来,往外走,说,他本是想找校长问个事的,可是校长不在。
高老师忙着找放到一边的拐杖,想送送军。可等他从椅子站起来,“跳”到门口时,军已经出了校门了。他又只好“跳”回去,继续吃他的酸菜面片子。
其实军也没个去处,就在学校外面的打谷场上转悠。
场上几个半大的小孩子正抱着一个篮球玩,那个杵在空场上的篮球架已经风烛残年、摇摇欲坠了。篮环向下耷拉着,篮板上边的一块已经不在了,军记着是哈三拾回去当了烧柴了。现在仅存的三块板板子也在篮球一次次的撞击中忽闪着,似乎要掉下来了。可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地任性地向上丢着,当然也有丢中的。
军当然不想加入他们,他本来就不爱运动,更何况这一帮娃娃也太小了。他便想着还是回家里去。
他刚走出去不远,迎面便走来一个人。军一早上到学校去,原本就想着遇着这个人,可是学校里只有吃酸菜面片子的高老师。军当然没吃酸菜,可已经被这“酸菜”酸到了,有点牙痒痒似的离开了。可是不想竟在这里碰上了,军有点放慢了脚步。他想躲开点,可是已经没地儿躲着了,只好放慢些脚步,等着来的人开口。
那个迎面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汪秀、汪老师,从昨天到今天早上一直想见的那个人。
汪秀上身穿着花格子布衫,下身穿一条灰色裤子,干净利落。她也老远就见到了军,黑里透红的脸上便露出羞涩的微笑。再看她脖子里围着一方月白兰的头巾,头发还是向后梳着,额前的刘海齐刷刷地垂到眉毛上面,两条麦穗状的眉若隐若现。她一只胳膊上套着个马头筐子,上面也苫着个头巾,一只手里提着个布兜子。见了军她也感到意外,老远就问:
“杨老师,你回来了?”
“是,汪老师,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呀?”
“我----,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我想着去趟我妈家……”
“哦,……”
“杨老师,新学校好着吧,那天钱老师还问起你了,问你回来过没有呢。”
“我刚去学校了。这回了家也没事,想是能碰着他们……”
“高老师也不在吗”,汪秀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哦,他吗,在哩。”
……
“对了,杨老师,今年我自考报了四门。可就是那个‘古代汉语’还真是搞不清楚,想趁着周末跟你请教几个问题呢,可这不,我妈又生病了,我要去看一下”,汪秀有点着急的样子,然后说,“那就下周吧,你下周来不来?”
“来呢,来呢!”军很坚决地回答。
汪秀走了,军也回到了家里。奶奶正在炉子上烙“锅盔”,想着让军回学校时带,还想着跟香儿也捎上一个。
“你大清早地干啥去了?去,揽点碳!”军刚一进门,奶奶说。
看着那已经烙好立在桌子上的金黄的锅盔,军不禁想起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