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朋友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一时间，陶书琴竟不知如何开口。

“你很喜欢梅花吧。”突然的询问打破了无言的寂静，本想与她争辩，但又怕自己的态度会令她心生厌恶，蓦地想起了她衣裙上好看的梅花，便看着她裙摆的发起了愣:“这梅花很衬你，绿色的衣裙与你也很配，都说梅花是冬日里的美人，可在你身上，它仿佛生在春天里。”

陶书琴将手中紧握着的酒一饮而尽，那酒不像平日里同爹爹喝的一般火辣，反而甘甜可口，一路湿意沁到胃里。秦姝见状，连忙也举起酒盅，仰头将酒饮尽。

“奴家多谢客官夸奖。”她的语气淡漠到令人无法反驳，“奴家出生在寒冬，正是那寒梅盛开得最傲人的时刻，那时的尘凡阁门口还有一棵梅树，每到我生辰，便开出一树梅花，那是幼时的我颇爱的景象。”

陶书琴开始回忆起来，避雨时确实没见她口中所说的梅树，“那梅树后来怎么不见了？”

“后来尘凡阁愈发的红火，那门前的梅树时常阻挡客人来去的道路，娘亲便命人将那傲气的梅树砍去。可我始终不乐意，于是娘亲便亲手为我做这衣裳，娘亲很疼我，命人将大堂房梁的雕花，还有我的屋子雕满了梅花，就连青花瓷上的图案，无一不是我所爱的梅花，每每因为我长身体衣服不合身了，娘亲就算再忙也会亲手为我做这衣裳，秀上好看的梅花图案。”

“妳娘亲可真疼你。”陶书琴托着腮帮子，专心致志的听秦姝的一番讲述，她缓缓开口:“我也有很疼我的娘亲，我娘晚年得女，我爹开心的不得了，便给我起名书琴，他盼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我不成器，自幼爱耍剑，不好好弹琴作画，我爹每每训诫我之时，我娘亲总是替我求情，还专门请剑术先生教我剑术。”

“这天底下有哪个娘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秦姝的这番话倒是开始平易近人起来，陶书琴见状，暗暗的转了转眼珠子，连忙问道:

“那……你娘亲如此疼爱你，她到底给你起了什么样的名字啊？”

绕来绕去，又是在询问名字，空气又安静了下来，陶书琴却不罢休，她提升了自己的语调:“你就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嘛！我们交个朋友也不行？”

“奴家就是一介妓女……”

“妓女又如何，妳身子清白，琴技高超，容貌出众，身形高挑，难不成就因为妳是妓女，连名字都不予告诉我吗？”陶书琴突然的愤怒令秦姝讶异，还未等她张口，陶书琴紧接着又说:“我想与妳做朋友，尽管妳是妓，但在我这，我绝不会视妳为妓。”

此时秦姝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被这位小姑娘的一番话语挑拨的波涛汹涌起来。朋友是什么？在这尘凡阁当中，哪有朋友这一说。有的只是娼妓们为了头牌而勾心斗角，是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男人们充满欲望的眼神，是在这尘凡阁一日复一日，一年又复一年毫无期盼的生活。尽管她的娘亲教她弹琴作画，教她如何做到同大家闺秀一般的彬彬有礼，千方百计的为她挡桃花，不让她接任何一个客人，可扔无法阻挡她的是个妓女的这条命。她自打出生，就注定了未来的路。

可面前的这个姑娘，眼神清澈，显然于自己不是同一道上的人，她的内心就如同那盛白的莲花一般，洁净无瑕，可她愿意将自己于淤泥之中拔出来，与处于深渊的自己一同并肩，她有些许的感动，可每每想到自己的出身，她不由得心生悲悯起来，自己身处深渊之中，怎能将她人也拉于深渊之中呢？

“客官又说笑了。”她稍稍平了平心智，继续开口道:“奴家不知客官是什么出身，可奴家的出身确实谈不上能与客官做朋友，奴家愿同客官喝酒，不过是为了哄客官开心罢了，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职责。若客官开心，兴许还能多赏奴家一些银两。”

秦姝说完，朝对面一看，眼前的姑娘竟快要哭出来，双眼噙着的泪水眼看就要流下来，脸颊粉嘟嘟的，嘴唇也被咬的死死的。她心下一紧，不由得开始责怪自己了，不过一小姑娘，同她计较做甚？

“我从小爹娘看的紧，都没有朋友，如今碰到你，你愿意同我饮酒，我就想同你交个朋友，怎知……”那带着哭腔的嗓音和委屈的神情，还伴随着落下来泪水，秦姝看了更加的于心不忍，她不自觉的伸出手替陶书琴擦拭眼泪。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小客官哭什么呀？”她轻柔的哄着面前满眼泪水的小姑娘，轻轻试去她的落下的泪水，不知是不是哭了的缘由，陶书琴的脸颊滚烫，红的更厉害了。

陶书琴静静地享受着秦姝指尖的体温和触感，泪水戛然截止，她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的上扬起来，被触碰到的皮肤逐渐升温。秦姝见她情绪慢慢安稳下来了，便抽回去了手，开口道:“我叫秦姝，秦朝的秦，女朱姝。”

秦姝秦姝秦姝秦姝……她悄悄地把这个名字放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将这两个字从左心房投到右心房，又从右心房放回左心房，然后继续投放到脑海里，来来回回的循环了百十遍。

雨停了，太阳竟从云堆里钻了出来，将阳光从窗户打进了屋里，陶书琴正对着窗户，那阳光便恰好照到了她的眼睛，她微微眯眼，随手在桌上当了几银两，紧接着直起身子来。

“雨停了，我该回家了，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名字，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哦，你等着，我明日再来找你喝酒哟！”说罢，未等秦姝起身便跑出去了。

“哎……”秦姝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笑了，她无奈的摇摇头，将桌上的银两放了起来，“真是个顽皮又淘气的姑娘。”

而此时的陶书琴，一蹦一跳的踩着水洼，任由那清凉的雨水打湿她的鞋袜和裤脚，雨后的阳光真是灿烂啊，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嘴里还小声嘟囔着:

“秦姝……真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