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你经历的事当时可能觉得很痛苦,觉得没了活路,但是等到熬过来时你就会发现,你当初走过的路都是注定此后将要给你人生抹点颜色的调料,不管是红还是黑,总之,你注定要走一遭才能历练出一番宠辱不惊的表面功夫。
就像我这次被贬到了女真观一样,我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突破口了,每天做着枯燥重复的早课之后就要去劈柴、挑水、洒扫等以前从未过过的生活。
女真观的观主是一个看起来和善却冷漠看世界的观主,我得恭敬地尊称她为住持主上,她看起来不过四十左右,不算太老,眼角的纹路似乎在诉说着她曾经失去的年轻岁月。
她说像我这样来道观修行的凰宫中的女子太多了,通常来此如果不是特地清修而是被贬到此处的,定然是在凰宫犯错了的嫔妃、贵胄家眷。
她倒是不怎么为难我,看我颜色颇为美艳,尽管我已经尽量低调让自己不施粉黛,头发也是轻轻挽了一个髻,穿一身家常衣裳,但是我的朴素简约在她眼里看来却愈发动人,另有一番风流婉转之姿,勾起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嫉妒厌恶情绪,清修的时光并没有拂去她的心性,按照惯例,她给我起了个道号叫妙真,阿暖叫妙善。以后这个道观就没有王妃,也没有丫鬟,只能相互称呼彼此的道号。
我们被安排在了北厢房的简陋居所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那里的被褥十分粗糙单薄,阿暖抱着包袱进来就哭了,想来她虽是丫头,可是也是从小在王府当丫头的,哪里吃过这般苦?我倒是觉得连累她进来和我吃苦觉得不好意思了。
“阿暖,我去和住持主上说说,让她放你走吧,被罚的人是我,你不必和我一样遭罪。”我拉着她颇为疼惜这个小丫头。
没想到阿暖摇摇头,很坚定说,“姑,姑娘,说什么呢,阿暖是你的家人啊,当初阿暖从南城跟着姑娘到北城,咱俩都是相依为命呢,别赶阿暖走。”
我的泪水没有忍住,泪盈于睫抱住了她,“阿暖,我的好妹妹,只是苦了你。”
阿暖拉着我的手道:“姑娘,咱们彼此照应,等从这儿出去了,我们回南城吧,姑娘在南城还有一个姨娘,咱们去投奔她家,不要留在北城了,姑娘就不用伤心了。”
我这才知道阿暖原来是一直陪着玉溪公主的家里带来的丫头,而玉溪公主也不是没有亲人,她还有姨娘在南城。
可是回南城又能做什么呢?姨娘毕竟不是亲娘啊,自己是嫁了人的遗孀,怎么还有脸面去叨扰别人的家呢?
我一时半会也是心酸,泪就不由自主落下来。以为人类的爱情可以挽救一切,看起来它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美好。
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狼狈,被罚三年修行日子?那我岂不是要在道观一天天枯萎?三年后呢?去往哪里?玉溪公主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阿暖收拾鸿烈送的包袱,发现里面有几件保暖的冬衣,还有一包碎银,他是想让我在这里好过些为我准备的,虽说是道观,也免不了世俗的人性贪婪。有点银子也好办事。
阿暖还把一块玉佩递给我,上面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凰,有意思,这块玉佩是玉溪公主死前握在手里的信物,这个应该是他们的定情物了。
阿暖这时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话,“姑娘,其实阿暖觉得吧,驸马爷是个不错的人,可是姑娘,在南城时,你只把他当成你的……,阿暖嘴笨不懂该不该劝说姑娘不要和九皇子往来了,阿暖总觉得心下不安,你和他虽说不是姑侄关系,可是吧,他毕竟年轻,姑娘虽说花容月貌可是也有色衰爱弛的一天,况且啊,他都已经是驸马爷了……”
阿暖一片好心,我听着也有些倦,我知道自己不是玉溪公主,要说这色衰爱弛,我做鬼魂时可有两百多年了,比玉溪公主还要大了去了,可我就是喜欢鸿烈,我要这个爱情。
总不能白白交换了灵魂什么也没有得到,那我不就成了鬼界的笑柄了。这人间的情爱我好歹得尝尝鲜吧,不然太无趣了。
做人也一样吧。
算算日子,来道观已经快三个月了,桂花在枝头已经飘出了十里的香味,我恰好被安排到道观山坡里打扫落叶和浇灌几亩菜田,这里的蔬果都是供应道观里的吃食的,每年到秋季瓜果蔬菜成熟时,都要派人来采摘,平时的打理的工作也是十分繁重的。
这日和阿暖在山坡后的河里挑水,阿暖说回去再多拿个桶来,我就由她去了。
长期劳作,玉溪公主这副娇贵的身板实在是吃不消,手早就磨破了,磨破又结痂,结痂又磨破,反反复复,我已经悄悄疼得哭过好几回,但是还是强打精神劳作。我总觉着这样不是办法,鸿烈也没来看过我,甚至连个下人也没见打发来给我捎句话,我既思念他又恨他,总在想该怎么去见他一面?
就在我神思恍惚打水时,只听得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庞然大物突然朝我冲过来,我惊声尖叫,是狼,那个朝我冲过来的是一头雪白的白狼,我脚下一滑就跌落水中,只听一声哨响,冲过来的白狼停下了脚步,一个穿着一身贵族黑衣滚烫镶金丝边,披着枣泥色风衣的男子过来一把抱住我,却和我一起跌落水中,好在河水不是很深,他一把扛起我放在肩上把我放在了岸边山坡草坪上,我惊魂未定就着秋日的阳光,看到了一张成熟、刚毅、俊逸的面孔。
他正欺在我身上,我们俩全身都湿透了,我冷得不行,正在微微颤抖,他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探索我,那目光里有说不出的魅惑邪气。
他忽然扣住了我的腰身,我薄薄的道观里的规定穿的衣裳已经湿透,玲珑的躯体毫无保留地贴着他的也湿透的颀长伟岸的身段。
我脸微微一红,虽说我做鬼魂时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人体自然反应还是让我懂得了些什么,我明显感到他身体有了某种神秘的表现,他贴近我让我一时难为情,也忘了礼仪规矩。
有时好看的人你会选择多看一会,没有想拒绝的意图。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子被他压住不得动弹,他的身体倒是火热得紧,我的一个喷嚏让他的那只白色的白狼微微叫唤了两下狼吼,我再次被吓一跳,本能地抱紧了他。
他却坏笑起来,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
“白灵,去,过去守着。”他对他的白狼命令着。白狼这个畜牲倒是听懂了,“唔唔”地慢慢走开了。
“你,你是谁?”我问道。“你,你起开,不管你是谁,都是死罪。”我咬牙坚持用手捶打他,我这个样子要是被道观里的人看到,成何体统?我不想给人落下口实。
“你说呢?”他滚烫的身体贴着我让我羞于启齿,但是很快他抱起我,脱下披风紧紧裹着我,一把就把我拦腰抱起,我挣扎地想下来,他却抱着我不松手,对于他来说,他对付我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简单。
“我认得你,你是荣亲王妃。记得最初认识你,你还是赫连大小姐赫连红颜。”
他抱着我一路走过山坡,我就听着他了这句话。
我诧异得无以复加。这个人认得玉溪公主?他是谁?
他忽然关切地说,“你全身都湿透了,我给你换干净的衣裳吧。”
什么?我脑子就要炸开了,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你既然懂得我的身份就不该这样无理,放我下来,不然我就要叫了。”我无计可施,只能拼命挣扎,他抱着我的双臂就像铁箍,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我猜他应该是练武之人。
“你叫吧,不过不会有人理会你,除了我。”他又再次邪魅地一笑。
我又惊又惧又羞,只见他抱着我走过了道观的长廊,我奇怪道观里的人见到我们都立刻垂手而立,毕恭毕敬,我在他怀里瞥见道观外居然有一支凰宫里的神策军在守卫。
我心下惊呼:难道他是凰宫里的皇子?
但是我只猜对了一半,他是凰宫里的人,但是却不是皇子。
因为我听到他抱着我走到道观外马车前时,对车前的一名小侍卫道:“你在这里守着,没我吩咐不能让人打扰。”
“是,将军。”
什么?他是将军?我被他抱进了马车,我忽然听到阿暖的尖叫声,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担心他使坏,我拔出了头上的木簪子,对准了他的胸前就要刺过去,他单手就抓住了我的双手,举起贴在马车顶上,他皱眉似乎不太高兴我的反抗,“别紧张,赫连大小姐,你的丫头没事,我不过想给你换衣裳。”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要换衣裳也用不着劳烦到你亲自动手。”我狠狠地想要踢他一脚,没想到他一把就扣住了我的腰,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我,突然对着马车外吩咐,“立刻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是我知道现在我正在受制于他怀里,他看着我的目光十分复杂,似乎在研究着我。
很快一套干静的道观里新的衣裳拿来了,他冷然接过忽然一把就扯下我身上裹着的湿透的衣服,“啊~”我尖叫一声,一个耳光“啪”就摔在他脸上,屈辱的泪水滑落我的绝美脸颊,他却无动于衷,无视哭泣的我,却盯着我裸露的雪白肌肤肩上的一个地方良久,忽然喃声道:“你果然是她。”
他把衣裳披在我身上,陡然拱手道:“得罪了,大小姐,在下柳随风,刚才不过是确认一下大小姐的身份。还请……”他还未说完,我又摔了一个耳光给他,他却笑笑,没想到他笑起来居然魅惑得让人心头一晃。
他不再做解释,一挥手就下了马车,阿暖很快就上马车来给我换衣裳,阿暖也吓坏了,一直哭鼻子,我没空理她的哭泣,穿好衣裳出来马车就看到他站在道观门外,我想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俊美与刚毅的结合体,应该就是他这样的。
他忽然走过来,又一阵风把我抱起来,让阿暖带路,把我送回了我的厢房,这一路上,我看到道观里的人都不敢言语,我想他定然是个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等到他安顿好我,天差不多擦黑了。他也要起身告辞了。我这才知道他是威名赫赫的北城“二将”之一的大将军柳元庆的长子烽烟候侯爵柳随风。
他每年都会来凰宫道观看望他的奶娘秋妈妈,他一出生亲娘就走了,一直是秋妈妈带大他,秋妈妈后来选择来此修行,他每年一有时间就会来此探望,也顺道透透气,道观这边的景色还是适合散心的。他也总是带着他的白灵在身边,就是那头吓到我的白狼。
每次他来,道观都会打扫整齐迎接他,不但因为他是威武的将军,他还是整个北城女子都想要嫁的男子,他的邪魅没有哪个少女芳心不动的,甚至包括这个道观里红尘心未了的年轻女道姑呢。
我算是见识了他的“魅力”。却也在思考一件事。听说是柳随风间接害死了赫连红颜的父亲赫连城城,那他怎么还敢来近我的身?
柳随风道:“你父亲的事,也是南北两城的悲剧,我们各自为其主做事,有时不得不为之,你是要恨我的。但是我不在乎。你肩上有一道疤痕是我当年留下的。我当时差点就失手杀了你,是鸿烈这小子救了你。错事做下,也没什么后悔的,只是我柳随风一生戎马,不曾对哪位姑娘关怀过,知道你做了荣王妃,我恨不得荣亲王消失……”
“你疯了……快住口,别让人听到。”我惊恐地退后,不敢相信这么俊朗面孔下说出的话是那么可怕。
好在阿暖在门外,这话被传出去是要灭族的,这人好胆大。
柳随风却高兴笑起来,“你在,在乎我的安危?”他似乎很惊喜,我忙道:“我和将军既然有杀父之仇,就不该惹人非议,你还是快走吧。”
柳随风怔了一会,方道:“也好,我吩咐了鲁达,给你送来几副治风寒汤药,别病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住持主上。”
我答应着,送他出了道观门外。
回来时看到道观里的人脸上表情都讳莫如深,我知道我又犯了某种不可说的禁忌。
今日之事,倒让我心中有了另一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