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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府中,内室里女医正给夫人医治。
烛光似嗜睡人的眼,纤弱的芯草衔着星火在灯盏上跳跃。寝室里四周燃满了灯火,屋子里明晃晃的。只有卧榻一侧的杯罩中剩下将尽未尽的灯油,草丝落下的灰烬点点如尘埃。木榻上躺一夫人,将身蜷缩在绫罗织造的被衾里,仿佛一只霜打焉的蚕儿。
噤着口只寒颤,气若游丝,四肢渐渐冷了,额颈却炙热滚烫。病恹恹的没有血气,女医抚了抚其额间,也觉气息奄奄若蝼蚁行进,时而壅塞了。再查验她的瞳孔若蒙上了雾霭云翳一时感到模糊,只觉几滴冰冷的泪在眼中氤氲似云烟一般,目似凝霜黯淡迷离毫无神色。
女医只得摇摇头。“小姐,我虽是女医里医术精湛者,但远不及其他医师,不能救治夫人请你见谅,限于外男不能入内室,恐怕夫人……。”
夫人竭力戮神想要开口说话,却不能如愿。
伴着一声声挫骨锥心般的咳嗽,喉咙里淤积的痰不能消散,鱼家嫡女守在卧榻边她的眼红尽了一片若氤氲了胭脂,“你说什么!母亲她会好的。母亲你累了就好好歇息,一会父亲去请帝都医术最高明的医者,你一定会好的相信我。”
亦道泪漫人衿裳,却悲腔无痕。面毅然如磐石,心恍然若失。
鱼家虽是靖朝实力雄厚家底殷实的财阀,但苦于商贾之级,位士农工商之末,也是世人鄙夷睥睨的阶层,钟鸣鼎食也受尽揶揄。故此士族官吏自视清高煞有来往于此官场人脉少,也非银子为万通的敲门砖。
主家在外室发愁,婢女来来往往煎药换洗。
“主家,之南小姐来了。”
“父亲,你快请医士为母亲诊治啊。他们一定能妙手回春治好母亲的,你快啊。”她摇着父亲的手臂,哭喊着。
“为父已经把帝都能请的都请了,连其他州府的医士我都聘来,可有什么用呢,父亲也没法子请来宫中太医啊。”
为官品需至五品以上才有资格请用宫中太医院大夫,此外皆无可能,若是私相谋利为僭越礼制的大罪。(与御医有别)
之南跑向屋外,冲出宅子。夕阳晕染。
看到白日里施粥的粥棚还零零散散有乞丐前来,她当即怒不可遏,为了母亲布施捐钱积善成德,不成想母亲的病毫无起色,眼里的泪吞没了理智,把愤怒漫涌出来,她用袖一抹冲到棚前,推开环绕的乞丐,大喊:“你们都给我滚!”
在心中诘问自己:“是他们骗我吗?”
把粥碗打翻在地,将粥棚掀翻,吓的路人四处躲避。只听瓷碗乒乒锵锵摔落在地成了碎渣,正欲再拣起一个碗去打砸。却无力的蹲下,搁置在一边,埋头悲泣。
却说平城君家的小公子,这日从高丽国女仆酒楼里吃了酒,正骑马回府。路过听乒乒乓乓的摔绊声有些诧异,就问自己的马夫,“那女子是何人?”
马夫道:“公子几日不着家怎么会知道,那是鱼家小姐,前几日因母亲病重,请佑安寺高僧做法事,僧侣说若布施粥钱信修佛法,为夫人广积善缘便能对病情康复有益。”
“如今眼瞅大限将至,府里上下正筹办丧事。”
“是什么恶疾?”
“听人说是一随行婢女同游苍丘时挨了秋风染了风寒,这倒不要紧,只是勾起了时疫,她倒没有在意喝了几副清热去火的药剂就过去了。没成想把病气过给了夫人,府里几人发作才瞒不住了。先前也以为只是着了寒气,没有在意,谁成想……”
“我知道了。牵马回府吧。”
鸿胪寺少卿府里,少卿自那日上朝便打探到驿啼已经回朝,翕尘知晓后如释重负却迫不及待要去确认他安然无恙。
妃子一朝入宫侍奉帝王,再想与家人见面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更是无稽之谈。掰手指数数大抵一岁也只有三次,除夕诞辰及恩赦一次,女眷又只得待个三天。母族入宫探视妃嫔又需提前向妃子告知,再拟入宫碟券呈皇后盖金印方可。
侍女在收拾着随行包袱,翕尘坐在案边理清棉线,羽绒。引针织绣着一副袹首。
“姑娘你的女红是越发精湛了,可是宫里什么都不缺,容妃娘娘又那么受宠这御寒的物什自然是不缺的,您还费心劳神绣这个干嘛啊。”女使一边收拾一边说,“还有那几双护膝,您亲自纺线织了足足一月。”
“姑姑沐浴皇恩,宫里的东西自然不缺,我这是……算了,说了你也不知。”
几刻后,翕尘克制倦容,咬短线头。捧在手里细细端详,心中怵怵不安,“娘娘她会不会喜欢呢。”
“哎呀,小姐!你绣的这么好看,和那绣坊工人都不相上下不论你送给谁,他肯定是非常喜欢啊,你不要担心了,快去梳洗歇息明日还要入宫,若满脸倦怠会惹娘娘不高兴的。你不要忧心了,我一定帮你收拾好”
翕尘擦洗完侧卧在榻上,捏着褥角浅笑。
午时在府外乘了轿子,轿檐挂钩上吊一牌子,正刻主家官衔鸿胪寺少卿,反刻姓氏门第:凌氏。
行将至宫城门口绕道从一角门进入,递了碟券,二人落轿一番盘查方才通行。
估摸三刻才到皇城底下,再绕行从偏门进入,一番检查后需得落轿步行如后 庭,券洞走入翕尘似乎熟稔又生疏,如从前一样令人拘谨令人生畏。
引路宫女已等候在旁,翕尘更是小心翼翼。
后 庭东西十二宫为妃嫔媵嫱的住所,东六宫:关雎宫,未央宫,华阳宫,碧霄宫,灵犀宫,懿祥宫。西六宫:衍庆宫,淑仪宫,璟瑄宫,毓秀宫,承徽宫,凝晖宫。
“容妃娘娘辛浴隆恩,已经迁居淑仪宫瑶章殿,是为一宫主位了。”女使说道。
夫人雅笑:“娘娘得圣上怜爱,还需毕恭毕敬侍奉才是。”
在宫径里行了一刻方到淑仪宫里,翕尘一路谨小慎微,此时略略抬头朱墙黛瓦,再迈进一看殿宇更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容妃左右簇拥,出来迎接。
二人及随行侍女当即屈膝叩拜,“容妃娘娘万安。”
容妃颌首道,“都是一家人,起来吧。”
夫人道:“娘娘金玉之尊,尊卑有别不敢失礼。”
容妃掺起二人,“走吧,进殿。”
落座后,容妃笑容可掬“翕尘已然亭亭玉立出落可人。”家常琐事笑谈良久,“你们行色匆匆,想来还没有用膳就匆匆入宫,这会子怕已经饥肠辘辘。快让御膳坊备膳。”
御膳坊的传膳宫女络绎不绝,共三十道菜色各不相同。
落座用膳时,容妃遣散了侍膳的侍女,“你们下去吧我们自己说说话。”
容妃对翕尘说,“尘儿,这几日你在皇宫好好转转,不要拘束。只是我想稍稍提醒你,你和驿啼也算青梅竹马,小时互为玩伴。只是那时你们小,不需要考虑男女之别,童真童趣也没人臆想,只是你如今豆蔻年华,驿啼也是一表人才,若你们走的太近总会落人口舌,也对你的清白名誉有损,这其中的事你也有了思量,可明白?”
“尘儿不忘娘娘提点,定会把女则女训和娘娘教诲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