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四载因新皇登基,后宫皆是潜邸旧人,遂举行选秀扩充后宫,容妃应户部公文入宫选秀,次年封为选侍。
那时仅有五岁的翕尘随祖母入宫探视,因为在殿里待久了觉得闷就走出去转转,漫步间无意走到后苑,遇到了宫墙角落里独自阅读的驿啼,翕尘悄悄躲在朱门一旁探出脑袋。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挪步到他身旁,蹲下来看看书名,他的身旁摞着一捧书,书页烂旧纸色发黄。又看看他的面容,俊朗英秀眉宇如墨,问道:“你是宫里的皇子?”
“嗯。”
“你几岁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书,漫不经心的说,“八岁。”
“你比我大两岁,可是你还看的是《弟子规》,《三字经》这类的,这些四岁时私塾夫子就授习了。”翕尘发蒙。
“我……我没上过私塾。”驿啼依旧不挪开视线。
“你不上私塾谁教你识字背诗啊。”她追问。
“我,我的母妃。”驿啼把头低的更低。
“小哥,你还看些什么书啊?”
“没了,我只有这几本……。”他一时语滞。
“这附近有没有花园啊?”
他抬起头看着翕尘温润的面庞,绝不夺目可恬静的容貌却让驿啼瓦解了戒备。
“有……你要做什么?”
“你带我去吧。”
两人小跑到花园,翕尘捡起个小木棍弯腰在土地上认真画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翕尘写完又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遍。“这句话是《千字文》里的,它的意思是在
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
“你,你要教我古文?”驿啼错愕的问。
“嗯,私塾的夫子说了‘学然后知不足,叫然后只困’想让自己的学问有成就就要教学相长,你愿意帮我吗?”
“好!”驿啼满心欢喜。
“日月盈昃,成宿列张。这句话的意思是太阳升起来了又落下去,月亮圆满了又缺了,星辰闪烁按自己的位置列满在无边太空之中。”
驿啼听的出神,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默记。
一句两句三句,地上的土抹平又花花了又抹平。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然祖母要着急了,对了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啊。”翕尘伸腰又打打哈欠。
“我叫驿啼。”他犹了些许问道,“你呢。”
“我叫翕尘,我下次来就来福康宫找你,我再带些书给你看,好吗?”
“嗯……”
“我走了,驿啼。”他挽住离裳,翕尘转过头,他问:“你一定要来,答应我。”
翕尘相视而笑,她走远了在宫道的转角,挥挥手看向那个捧着书的少年。
驿啼回到宫里,拿出草纸一遍遍抄写学到的古文,在心里一遍遍回荡着她的名字,翕尘。
往后终于在踏入尚书房门槛时,即使落后于他人,他也告诉自己坚定笃学只为了下次相见。他静静盘算着相遇的日子,一次次温习学到的诗文。
她也不忘再入宫时包袱里总要装着几本赠他的书籍诗集,那时与他坐在城楼上吹着远处吹拂来的风,俯瞰着双悬的脚下的皇城,重重叠叠的院落朱墙,余晖落在瓦片上折射着金光,眼望黄昏归巢掠过的鸦雀,吃着酥饼对诗或吟诵。
仿佛每次等待与相见都是心照不宣的约定。
于后,孩提的时光一去不返,礼数就是横在眼前的桎梏,进宫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十三载时,她芳龄十四,正值上巳节是踏青赏春的好日子,驿啼写封信札寄予翕尘,邀约一起踏青。
她打开信封写道。
“钟陵暮春月,飞观延群英。
晨霞耀中轩,满席罗金琼。
持杯凝远睇,触物结幽情。
树色参差绿,湖光潋滟明。
邀与佳人至,共访南原景。”
她温婉一笑,蘸墨书写道。
“上巳年光促,中川兴绪遥。
绿齐山叶满,红泄片花销。
泉声喧后涧,虹影照前桥。
遽悲春望远,江路积波潮。
公子邀难却,愿伴往同游。”
再遣人送往宫里,驿啼读后莞尔一笑。
上巳节时,女侍采摘兰草泡制兰草香汤供仕女们沐浴到了吉时。人人手持一朵香草与倾慕者互赠,翕尘手卧一朵香草乘了轿子行往南原。路上有“男则朱服耀路,女则锦绮粲烂”的盛景。
到了南原,百亩草甸春花华硕,香气四溢沁人心脾。小河蜿蜒曲折水波粼粼,拱桥相接通往兰亭雅园,在水滨的柳树上折一枝柳条轻轻沾了河水抹向身上拂去不祥,仕女们三五成群走向亭子,互赠香草谈笑风生,女侍提着食盒漆油匣子里装着糯米团,乌米饭,鲜花煎再来一小壶酒,坐在亭子里赏玩春景。
公子们则行往云泽水畔解衣宽带,行祓禊沐浴之礼,春水澹澹。青年男子裸裎袒裼一丝不挂,趟入云泽洗濯肌肤去除宿垢。乌发尽湿,胸膛上水露晶莹。
一眼望去后背白皙两乳隐现,三五嬉戏泼水肌肤亲昵,香艳入骨。一番沐浴春水,擦拭干净。河畔边置了垫子,上游下游左右依次落座,仆从折了荷叶乘放乌木羽觞斟酒,和煮熟的鸟卵,放于曲水中缓缓流下,供手疾者取其饮食。
曲水流觞,临水饮宴完毕。水岸栈道上设好了席障,乐人在屏障后弹奏,仆从摆好糕点研磨好墨水,公子们即兴吟写画作再评比。多是应景的庸俗之作不足为奇,驿啼看后也只一笑。宴聚结束,男女结伴而游。
届时,翕尘驿啼两人相游,再无顾忌与束缚,定于上元,乞巧,中秋再一并相游,二人自此更是惺惺相惜。
翕尘包好了护膝与袹首往福康宫去,入了殿门院子里撒扫宫人屈指可数,她唤一人:“这位姑姑请你把这个交给淑妃娘娘。”
她欲转头而去,却听到了“翕尘,你来了。”
鱼府夫人诊治翌日,并无张罗丧葬的迹象。左邻右舍也狐疑不解,若非真请到了什么杏林中人精通黄岐之术。
鱼府内室里,之南喜极而泣跪倒在卧榻旁。
“母亲,母亲,我以为……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她抽噎着撕着嗓子说,红了眼眶。
“之南,你不要哭了,母亲已经好了。”她略带倦意疲惫的说。
她破涕而笑又动容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