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羔羊

小镇遍地都是酒馆，却没什么餐馆。

进食并不是人们维持生命的主要方式，八卦才是。

昏黄灯光下两两三三，听见或浮夸或真实的闲话，人们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而近期流传的最大八卦，大约就是那个新来的牧羊少年。

少年踏进小镇时身穿粗布做的衣，手拿长长的木杖。

他的粽头发纠缠在一起，脸上结着血污和土，但琥珀色眼睛亮得像一双晨星，一眼就叫少女双颊飞红。

于是人们抢着邀请他来家中喝些水果酒，洗一洗风尘和疲惫。

最后一位力大惊人的姑娘用难却的热情把少年带回了家，败者们挤在窗户下偷窥他沐浴。

当水洗去他脸上尘土和血块的一瞬间，一位女孩的尖叫响彻街道。

最美少年的到来颠倒全镇，荣登八卦榜首。

人们纷纷猜测他从哪里来，为什么而来，那样的美貌会让强国的公主自降身份，会让贵族竞相求取。

他的美丽是一件武器，一粒珍珠，不应该落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小镇。

……

撇开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勇者的话，确实可以算平平无奇。

如果说这个小镇有任何一点值得流传，那一定是她。

勇者是土生土长的小镇女孩，但是天生一头红色的卷发，眼睛是浅碧灰色的，显得瞳仁深黑，那是一双猎食者的眼睛，小孩子看到会哆嗦。

大部分时候勇者都把自己包在盔甲中，偶尔遇到庆典也会露出真容。她不是什么化妆好手——也有可能刻意为之，墨绿色的眼影糊成一团，再配上暗色的口脂，像是棺材里走出的妖怪。

她唯一像勇者的地方大概是极高超的剑术，放之四海没有另一位勇士能与她媲美。

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挑战了传说中魔鬼后还能完好无缺回到小镇的人，谣言因此也传开了——她就是魔鬼说不定呢？

当然，这样的揣测人们也只敢背地里说。有倒霉催的镇民说时被勇者听见了，对方不冷不热地一瞥，手起刀落砍下恶龙的头。

“以后恶龙作祟不要求我。”她笑眯眯地提起龙头，“如果我是魔鬼，它好歹也是和我一个战线的。”

“找她是给她面子！”八卦主讲的少女慷慨激昂，脸上的雀斑都在晃。

当然，是因为最近勇者不在城内，她们的讨论才能这样放肆。

同伴立刻安抚道：“好啦，她已经是过去式了，不要再提她。”

“别嘛——我还没有听过瘾。”软糯的嗓音从邻桌传来，主讲少女不耐烦地转头，却看到八卦榜首支着下巴。

即便是昏暗的酒馆中，牧羊少年身上仍像镀了一层柔光，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眨着眼睛。

少女一下子舌头打了结，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她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是勇者呀。”这不谙世事的，柔软得像一朵云一样的少年满怀憧憬，“据说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个小镇已经要沦陷啦。”

主讲人撇了撇嘴，决定好好给初来乍到的小少年科普一下勇者的种种恶行。

她花费了足足两个小时让少年的表情从懵懵懂懂到恍然大悟，讲到勇者面无表情地杀死龙时少年脸色发白，还续了一大杯麦酒壮胆。

“总而言之，你千万要离她远一点。”她用这句话作为结束语，“像你这么英俊又受欢迎的男孩儿，也许会遭她嫉妒。”

“到时候可就不止小伤疤这么简单了。”她看向少年脸上细小的伤痕流露出关切，“话说回来——你究竟怎么会受伤呀？”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和一条牧羊犬打了架。”

姑娘们都因为这个原因而忍俊不禁，其中一位先前不敢开口的小声说：“说起来，您是一位牧羊人——那您的羊在哪里呀？”最美的牧羊少年摇了摇头，他雕塑般精美的脸孔因酒气而微微透着粉，动作的时候琥珀一眼的眼睛也晃动：“羊不就在这里吗？”

勇者在驿站接到魔王的消息，她拖着一条未愈的腿狂奔，抵达酒馆时只看到一片废墟，还有废墟前的少年。

那双沾了晨星的眼睛滚出两行泪来，圣洁如同受难的圣母，白净如天使的羽翼。

而勇者只感到恶心：“你逃得倒是很快。”“比你快一个周而已，打听到不少你的故事呀。”

“人们把你当做武器和工具，他们根本不值得拯救。”

他笑起来的时候风情万种，在看到对方不为所动后叹了一口气，娇嗔道。

“我还以为这张脸你会喜欢一点。”

“丑死了。”勇者拔剑直刺少年，被伪装成木棍的魔杖格挡。

“把你那双羊角砍掉，会顺眼很多。”显出象征身份的黑色翅膀和角的少年游刃有余地划躲避，指尖缠住红色的发梢，恶作剧般地扯了一下，力道却足以将勇者带入怀中，他凑近对方耳边说：“人们说你是我的走狗，真那样不好吗？你可以在我手底下活很久，你是唯一一个。”

勇者反手一刺在魔鬼的脸颊上添了一道新的伤口，连带砍下了一大簇红发。被魔鬼攥在手中，如同攥住一团火。

“可惜你是人类的走狗。”少年笑得很玩味，“而且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