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毒了，跌跌撞撞地昏倒在长安街一个不知名巷子里。
偏僻狭窄的小巷并不参与长安的热闹，不被兴高采烈的人们涉足，故而积雪未化，薄薄一层，倒下去，好像睡在纯白的温衾里。
毒发作得厉害，我痛醒，模糊地看着自己淌出的血啪嗒啪嗒，把雪融化，滴脏藏在白雪下的青石板。我艰难地伸出冻僵的手，咬牙用力抹去青色街道上的那血污，嘴里又猛地涌上血来，从无力的嘴角流下，越用力擦越多的血迹，渗进青石板日积月累的裂缝中，擦不掉。
一阵冷风向我而来，卸去了我最后一丝垂死挣扎的气力。
我认命地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
可是风虽然冷得让我恐惧，但也带来了世人最难求的温柔与恩赐。
“公主，你看前面好像有个人。”
“莫不是冻坏了，去瞧瞧罢。”
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却没能如愿，迷离间只看着她的美丽裙边一点点走近我，走近我...
再醒来，老郎中磨草药的声音咯吱咯吱，苦口良药飘着淡香，我摸了一把胸膛，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我还在人间。
“多谢救命之恩。”
左右无他人，我便同老郎中道谢。
老郎中并不答话，摇摇头，掂了掂自己的口袋，意思是有人付了我的医药费。脑海里浮现那裙边，该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身体好得差不多，我凭着记忆摸索到那巷子，可是真到了这里，却又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只得来回踱步，说不清是消遣时光，还是在等谁。
雪又开始下了，我望着巷子尽头纷飞的雪花，会不会有个姑娘，撑着伞，来赴约——她定是知道我在等她的。
“公主，您看，他真的来了。”
我抬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北赵公主。
貌若天仙，画像难拓。
北赵正乱成一团，丫鬟无意发现这条隐蔽的小巷，可以溜出来玩不被发现。
第一个发现公主溜出来玩的人是我，而我也是公主第一次出来玩遇到的人。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我半跪抱拳，俯首在她的裙边。
“快请起，小女当不起如此重谢。”
她带着笑容问我:“公子怎么称呼？”
“金言。”
“小女宋茂德。”
我想我喜欢上这位公主了，我们时常相约于小巷，她与我讲国仇家恨，我同她谈世道无常。
她不是温室花朵，谈起北赵，她看得通透，却奈何是女儿身。
公主爱着她的国家，有着皇室应有的那份责任感。
一来二去，深觉被她吸引。
可是今夜公主失约了，我独自伫立于巷间，直至天明。
枯等三日，公主还是来了，一脸憔悴。
“和亲？你疯了？”
公主轻笑着说:“公主的用处，大抵就是这般吧。”
“与契丹和亲，恳请契丹与北赵联手抵抗大泉国。”
“与大泉国，则是恳求其退兵，保全我北赵。”
我有些被气笑:“用女人平天下，何等愚昧。”
“北赵违背条约对契丹出兵，仇如
深海，你孤身前往，只是石填大海之举。”
“公主，您只是个女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仇，是您承载不下的。”
她摇摇头:“你不能只看无边的海，你要看那颗石头，沉下去，填去了一滴海水，平去了一点仇恨。”
“我是北赵的公主，自当....将生死置之度外。”
早便知她忠于北赵，却没成想她还要把自己折在这其中。
“你不可能力挽狂澜，别做傻事，真要和亲，哪个公主都可以，再或者，找人替嫁，何必真的要你去。”
我自私道:“你便是和我走，天下之大，难道没有你我二人容身之处吗。”
公主看着我，直视着我的眼睛，那么清澈，我无所遁形，心咯噔一下。
她缓缓道:“我心意已决，连封号都想好了，那便是无疆吧，大爱无疆，天下太平国与国无争无乱无疆。”
“你，回大泉国吧。”
“你知道了？”
我从头到脚的发冷，觉得嗓子干裂，整个人从里到外空掉了。
公主转身，不再看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是大泉国的细作，你也是忠于国家。错只错我，不该贪玩出宫，不该雪行小巷，不该救你。”
“到头来只是我一厢情愿？我对公主的情意半分不假，公主，我当真只是单相思吗！”
她走了，没有回头，没有回答。徒留我一地的寂寞与绝望。
我不想看着心爱的姑娘嫁给别人，牺牲自己成全国家，于是我谎报了契丹国情况，误导大泉太祖先灭了契丹。
可是我死也没想到，北赵如此懦弱，契丹被灭直接加快了北赵灭亡。大泉灭了北赵，我在俘虏中看到了我的公主。
俘虏的命运自然悲惨，一个漂亮的公主俘虏又会如何。美丽不是免死金牌，成了刽子手的刀。
我亲眼见她被二王子带走，那个或许本该有一场盛大婚礼，带着大爱无疆封号，孤勇的公主，那个或许扭转乾坤，问心无愧，忠心耿耿的公主，成了阶下囚，成了玩具。
我无法带她走，我甚至不敢见她，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杀了二王子，伪装成战死。这个想法疯狂到吓了我自己一跳，但我早已经坏掉了，一切的一切，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
可是当我成功了，却眼睁睁看着她被送给二王子的部下希尹，一个更猪狗不如的东西。
我自以为是的救她，竟无一另外都是将她置于死地。
她的眼睛仍旧明亮，衣裙肮脏不堪，她却依然端庄温柔，我抱着她哭，哭谁可怜也不知道，忏悔自己的过错，我求她和我一起走。
公主轻轻推开我，艰难站起身，和希尹的属下走了，义无反顾。
“我是北赵的公主...”
北赵或许会灭亡，被取代，可公主永远都是公主。
没等我做什么挽救这个结果，公主却带着她的大义凛然，死去了。
是在床笫间刺杀希尹失败，被活活打死了。她不等我了。
她没有赴约，尽管她知道我在等她。
公主沉入大海，大海的愤怒与仇恨并没有被平息，甚至吞噬了她，可她是大爱无疆，是比浩瀚无垠的海更宽广的存在。
战乱不断，择一人白头偕老，是为妄念。
多是求而不得。
大泉占领北赵国都，时隔多日，我又到了长安街，习惯性地找那条铺着青石板，落满白雪，缓缓走来一位公主的小巷。
明明啊，明明我曾在那小巷初遇公主，我在那小巷对公主倾心动情，我在那小巷痛不欲生看着公主离去。
那巷子明明存在着的。
我不吃不喝，昼夜不分地找了许久许久，最终筋疲力尽，眼前一黑摔在地上。
那巷子，或许曾经存在吧。
我找不到当初那个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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