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鱼

我很想成为一条金鱼。为了吐出泡泡，我吃了一小块肥皂。

我想过很多听起来就像疯子的事情，比如吐在刚吃完的外卖盒里、尿在卧室的垃圾桶里、把猫的食物吞进肚子里、把烟头按灭在自己的身上、穿着羽绒服跳进长江里、从三十楼往下跳并在中途抓住他人阳台的栏杆。一些我做到了，一些我还没做，一些我只是幻想，而今天，我吃了一小块肥皂。

在吃肥皂之前，我点了三批外卖，让烧烤、酸辣粉、手抓饼、莫吉托和金桔柠檬堆满了我的餐桌。我不想让自己成为没有什么可吃只能吃肥皂的可悲者，所以我先让自己填饱了肚子——虽然酸辣粉在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撑的不行了，但我还是坚持吃完了所有的烧烤和那杯放满了朗姆酒的莫吉托。之后我休息了许久，甚至顶着寒风在黑夜里倒了个垃圾散了个步，才将我新买的肥皂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摆到我的桌面上。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想要吃肥皂的了，它就像我所有奇奇怪怪的念头一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宛如一条奇异的推送，想象一下，某一天，我脑中一个叫做“让我们来做一些疯狂的狗屎事”的app给我发送消息:“您有一个新想法:为什么不尝一块肥皂呢?”我点击进去，思考五秒然后说好，之后这个想法就此扎根于我的脑中了。

在吃肥皂之前，我想了很多，比如，第一个出现在我脑中的问题，当然是——我为什 么要吃肥皂呢?吃肥皂这个行为在我的人生里能代表什么吗?如果我是一个动画片的角色，我去吃肥皂这件事会让观众觉得我是因为觉得自己内心肮脏无法接受所以要用吞肥皂的方式来清洁自己吗?或者我的观众会觉得我只是喝多了酒，抽多了烟，被尼古丁和乙醇迷惑了心灵，麻痹了正常思考的能力?或者说这件事根本没有意义，只是因为那里有一块肥皂，而我刚好又想尝尝它的味道，所以把它放进了我的嘴里?

再然后，就是我吃肥皂的时刻，那时候我要想什么吗?我要把这件事当做一个任务去完成吗?或者我要把它当成什么重要转折永远记住并期盼它带给我一些什么感触?吃完后呢?我该大哭吗?我该觉得自己很可悲又很好笑吗?我该若无其事地说:“哦，原来是这种味道。”或者在自己的日记上长篇论述些什么吗?我该对此感到抱歉吗?还是骄做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并为自己的“奇特”感到自豪?

最后就是，我该什么时候吃下这一块肥皂?有适合吃肥皂的时间吗?我该饿个三天三夜然后把肥皂吞下以告慰自己可怜的胃还是在酩酊大醉之时将它当成我的又一场狂欢?我该在白天将它春下肚子还是在夜晚将它溶于口腔?我该把它当成我起床的第一件事还是赠我安眠的睡前故事?或者我应该随便定一个闹钟，当手机响起的那一刻就把它送进自己的嘴巴里，让它被我的牙齿压碎送进满是胃酸和食物残渣的胃里?

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于是最后我想，不如我在随便什么时间，怀着马上就要变成金鱼的欣喜，为了吐出泡泡，而吃下这一块肥皂。

于是这件事便在今天发生了。

在买午饭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块肥皂，小小的，白白的，被蓝白相间的纸盒子包在里面，不散发一丝气味。我将它同我的方便面和香烟放在一起拿给收银员，她在结账的时候也并没有因为这奇怪的搭配而对我提出什么疑问，所以我很顺利的就把它带回了家中。之后，我很长时间一一一个下午都没有想它，就连我睡午觉时在梦里喝掉三加仑伏特加，吃掉一个男人掉到烧烤摊上的手指，甚至还倒在了醉鬼的呕吐物里，这块香皂都没有进入我的视野里。它只是静静地躺在它的包装盒里，连同包装盒一起躺倒在透明的塑料袋里，枕着冰凉的洗衣机，仰望卫生间顶不太明亮的灯泡。

那时候它还只是一块单纯的肥皂。

在这块肥皂随着塑料口袋-起离开卫生间，又从口袋里带着包装盒来到餐桌上前，它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命运是会被一个人吃掉一小块——它可是肥皂啊!这个包装上虽然没写禁止食用但是印了好几个添加剂名称的肥皂，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被人用在清洁之外的地方。它还在加工厂里的时候它的研发人员和制作人员就一面想着赶紧把这个破玩意儿弄出来好下班一面想着它能把人搞得有多干净，而给它附上包装的人也一面想着晚上要吃什么一面想这个东西长得还有点像奶砖。没有人会思考有没有人会去吃一块肥皂，即使它带有蜂蜜的味道，配方里又写满了看上去能吃的成分还长得像什么奇特的点心。水果味的牙膏即使尝起来再甜大家也不过用舌头试探后就让它跟着牙垢一起被水冲走，没有什么人会去想肥皂是什么味道并且把它吞进肚子里，肥皂自己都想不到。

总而言之，我把肥皂拿出来，用小刀切下来薄薄的一小片，将它放进了嘴里。

在它滑进食道前，一切都还有些缓慢，切下来的它更像是一块薄奶片或者乳白色的饼干。它被我拿在手里的时候散发出一丁点的蜂蜜味，更多的还是那股一闻到就知道是肥皂的专属味道。它被我放进嘴里的时候也还好，它不像其他的固体食物很快就跟唾液融合散发出味道，它只是顽强的待在我的口腔里，一点也不运作，宛如一块白色的岩石，于是,我只能用我的牙齿咬碎它，用吞咽的动作将它送走。

之后一切都发生的很快，我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它到底是什么味道或是我接下来要不要喝一口水来看看自己能不能吐出泡泡，这块被我吞下去的肥皂就已经非常不满我沾满食物碎末的食道，叫嚣着要涌出来。而我的面前没有足够深的外卖盒供我去吐在一个不用打扫的容器里，于是我只能迅速而又跌跌撞撞——还不忘脱掉过长的外套，疯狂地冲进厕所里。我的肥皂，不知道还有没有保持原样，和我今晚吃的所有食物一起躺在了刚刷过但还是不太干净的便池里，之后它像是不满足于我对它的所作所为，让我连喝的酒，甚至中午吃的泡面都一同给呕.了出来与它陪葬，它用那股奇异的味道撞击我的食管和口腔，让我止不住地呕吐并只能喝到苦涩的柠檬水，当我涕泪横流地打扫干净我的所作所为，站到镜子面前去清洁我自己的时候，它才算勉强满足了。

于是它决定不再作乱，只留下它化学物的味道残留在我的口腔里，让我顶着通红的双眼盯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思考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但根本没有理由。我把牙刷放进嘴里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件事情。我无法对我的行为作出解释，而且，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好的，合适的，吃肥皂的理由、吃肥皂的想法、吃后的感想以及一个合适的吃肥皂的时间，就像其实大多数事也没有这些东西一样，但总有人去做，有人从中得到什么也有人失去什么，更多人什么都没有，这些事件只是像摆在我面前的肥皂一样存在在那里，你去做它或者不做它，吃它或者不吃它，都不会改变什么，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去做的意义，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留下。而肥皂在被我吃的时候想告诉我什么吗，我在吃肥皂的过程中又体会到什么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看不透，我什么也猜不出。

我只是突然明白，我不能够做一只金鱼，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