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扑向星星

我从二十三楼上跳了下去。

我的身体漂浮在空中。天空没有一丝吵闹，只有静默和风吹拂在耳边的声音，城市的灯火来到了我的脚下，就像天上的繁星降落到了地面，远方的地平线上，太阳仅余下的最后一束橘色的光芒从天际的角落泻下，浸透在夜的边缘，染出了银色的下弦月和几点星辰。

可我紧紧闭着眼睛，没能看到这样的绝景真是可惜啊。

但是看不看到有什么意义呢——#我坠落的原因是因为我“心理素质太差，接受能力不好”，就连爸妈的批评都忍受不了，最后从二十三楼上一跃而下。不知道我的事迹会被多少家长当作反面榜样，再传述给其他的孩子。

我看见地面的光辉越来越近了。

我扑向了星星。

我就这么走了。一个人。

当我的身体砸落在坚硬的柏油路面时，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只是脑袋一瞬间变成空白，当我睁开眼睛时，看见我正沉没在清澈透明的水中，我奋力抬起头时，看见了水面上泛起的涟漪。

我赶紧踩紧脚下，拼命将身子支撑起来，看见一个身穿黑袍、手持乌色长柄镰刀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早就死透了。

死神“怎么是这么个小鬼？”

他仔细地打量着我，从长袍中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玻璃沙漏——不知为什么，那晶亮的沙子还没有漏完。

死神……不对啊。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边看着手里的沙漏一边自言自语。

半晌他总算得出了结论，便清清嗓子再次望向我。

死神你对那边的生活还有留念，除非你自身意愿，不然我不能轻易取走你的灵魂。

死神予你半月时间，仔细考虑一番再带你走。

死神不由分说地撑着小舟走开了，在他从这小小的河流中消失时，我发觉我的身体重重地坠落下去，空落落的，一直下坠......下坠......我吓得闭上眼睛，风猛烈地撕扯着我两鬓的碎发，突然间，一切安静下来，就像一切被按下了静音键一样。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那高耸的郊区大楼上，双脚踩在天台的边缘。

我的脚下，是二十三楼的高空。

我选择闭上眼，试着像刚刚那样向前迈出那一步——

——我没做到，清凉的夜风刺激着我的大脑，让它变得冷静下来。我咬着牙，把自己的视线扳平。我做不到了。我所经历的十七年的所有记忆像洪水一样喷涌进我的脑海，将我淹没。

我告诉自己，他们爱过你，他们就算是以后也会爱你的。他们在为你而担心，快回家吧，他们在为你而担心。就是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我一定也可以回家对吧。

我想起妈妈对我温柔的笑容，想起爸爸给我熬过的鸡汤，看到他们看到我那漂亮的成绩单时满眼的喜悦和欣慰。而现在我能想象到他们正焦急地握着自己的手机，坐在客厅里。妈妈时不时地看看门口，父亲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一旦手机屏幕亮起便匆匆地点开查看有没有我的信息。

我睁开眼睛，抬头看看漆黑的天空。没有星星。

夜幕已然降临，繁星闪烁，以星芒点缀天空。不远处的城市中心区华灯璀璨。

我叹了口气，转了身走到边缘以内，俯下身拎起了自己的书包。#我迅速的检查了一遍里面的物品，摸出了公交卡，接着取出那张折成两折的白纸——遗书。

我展开信纸，将那封自己亲手写的信读了一遍。那语句没有一丁点重量，故意把芝麻绿豆那样的小事捏造的像广场一样大，读起来着实蹩脚。哪怕是无关此事的人看了，恐怕也会忍不住笑出声音吧。

幼稚至极，又不负责任。我暗暗骂道。

我将那张笑话一样的遗书一口气撕了个粉碎，直到把那张完整的白纸撕作小指指甲那么大的碎片，便抬手把它扬了。白色的碎末被突然刮来的那一阵夜风吹散了。

风太大了。太大了。

我回家吧。

正当我背起自己的书包时，口袋中的手机却亮了起来。我心下一惊，掏出手机查看上头显示的联系人——是我的父亲。

我想了方才的种种，满怀期待的接了电话。

父亲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刚点开手机，父亲尖锐的声音便刺进了我的耳鼓。

父亲现在跟哪个男的出去鬼混？要是搞出什么丑事老子打断你的腿！

父亲赶紧滚回来，别给老子在外面丢人！！！！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让我来不及辩解，我还没有组织好语言，电话的那头已经换了人。

母亲你这孩子为什么这么不懂事？是想离家出走是吗，是要和爸爸妈妈对着干是吗？

母亲好啊，你就出去啊。看看没有爸妈谁养的起你，这么大了为什么就不懂得想想爸妈的难处？

母亲哦，考试没考好，跟同学闹矛盾了被爸妈说了几句就要耍性子离家出走？爸妈当年是怎么被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管的你知道吧？你这就是我们给惯的！

母亲当初就不应该生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没用，将来还要嫁出去，好啊你现在出去也是出去，随便找个男的嫁了赶紧把我们养你的钱还回来给我们养老好吧？

我的后脑勺像是挨了一棍子，身体像是死去的老鼠那样僵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天也没能发出一个音节。我什么想不到，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呆呆地杵在这一个人也没有的楼顶。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了看脚下的高空，颤抖着张口。

#我妈，我在二十三楼楼顶。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结冰，像是坠落到了冰凉的水里，就像是窒息一样，我的喉咙哽住了。

这手机就像是一道深渊，在深渊的两岸，是我和他们。

我近乎绝望地听着深渊的那一边的沉默。半晌之后，深渊的那一边，只传来了一声冷笑。

父亲翅膀硬了吧？想用死来吓唬爸妈？！？

母亲我告诉你，你有本事就跳！马上跳，跳下去我跟你爸趁着年轻再生一个！

父亲那孩子指定比你强！今天你就跳吧，别回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摁掉了电话。

我从二十三楼跳了下去。

我看到地上的光辉越来越近了。

我扑向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