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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子戏(第五场)

折子戏(戴莫)

民国二十七年   夏

下午还有一场评书要说,戴萌正在做临场准备,再三检查长卦上的领扣是否紧紧扣上,一边盯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做出调整。而镜子的右下方正移动着的,是茶馆里打下手的几个伙计,正凑成一团,悉悉索索地讨论着什么,等戴萌做好了一切准备,再从镜中回过神来,那一阵偷偷摸摸的讨论声便传进了耳朵里。

“听说了吗?那个歌星的事。”

“谁?”

其中一个拎着笤帚的人推了推一旁不知所措的伙计,瞪大了眼睛,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还能有谁!莫寒呗,这几年红透天了,这不开始赚有钱人的钱了吗。”

“真的吗?那还真有一套啊。”

“何止啊,我还听说了。”

戴萌只看见那镜子中的身影微微弯下腰,用手掌掩住嘴,接着便用戴萌正好可以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听说,她还给日本兵唱歌呢。”

不知为何,戴萌的脑中立即浮现出那天隐匿在昏暗中的莫寒的脸,戴萌看不清那半张脸庞上的表情,是高兴吗?是像那些为了保命,为了铜臭钱而溜须拍马的小人一样的吗?还是悲愁,被人所威胁而不得不出卖初心,有苦难言。戴萌不会去猜,不敢去猜,不能去猜。长时间的分离使得她们之间所留存的记忆仍停留在年少时期。戴萌的思绪渐渐飘离,但是另一张虚幻的脸庞令戴萌的情绪有了起伏。坂本太郎对于戴萌来说已经不是陌生的面孔了,现在回想起来,坂本太郎似乎每次都会选择承包下整个楼上,就连无辜的百姓也听说过他专横霸道的故事,身着军装的宽厚肩膀上满满的功勋与奖章,上头不知道累积着多少条沉甸甸的人命。

“扫个地也磨磨唧唧,老子给你们工钱不是来扯那些没用的废话!"

领班突然来的一嗓子吓得两个打杂的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离后台。等到林思意转过身,领班才发现此时戴萌的眼神里失去了任何笑意,只是冷冷的,还没等自己开口,戴萌便投来一个眼神,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加快步伐擦过领班的肩膀,走上台去了。

今天也是接近满座,戴萌理应是很高兴的,只是眼角余光又看到了阁楼上那个身影,定定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端着茶杯居高临下地往下俯视的样子,令戴萌觉着不顺心。但基本的舞台素质还是必要的,戴萌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尽力地像往常一样,鞠躬,拍板,说话。

只是在这一切的过程中,戴萌觉得心底沉重的不得了,那一口憋在心里的气压垮了她,压皱了她的眉毛,压制着她的表情,戴萌甚至在几次开口之后不知道怎么承接下去,只能够用手掩着口鼻装作咳嗽,等到下一秒组织好话语,才能够再衔接起整个表演。但那个身影仍使她心烦,像是一双挥之不去的眼睛,永远以一种傲慢的样子在监视着戴萌。

说话,拍板,鞠躬。等到看着满堂的看客几乎都散去之后,戴萌才把自己摔进了木椅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戴萌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满头大汗怎么也擦不干净,在长卦的袖口上浸出一块深色的痕迹。身后有节奏地传来军靴有力地跺在阶梯的声响,戴萌像是猜到了什么,又缓缓起身,等转过头来,果真就看到了坂本太郎的脸。

"戴先生刚才说得可真好。"

戴萌冷漠地看着坂本太郎悠哉地坐在自己原先坐上的木椅,几个穿着军装的跟班默默地围住自己,无形中施加压力,像是为接下来的“审讯”做准备。戴萌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微微低了低头,开口说道,

“过奖了。”

坂本也许是故意忽略了戴萌脸上的不自然,抚了抚手中的杯盖,雾气轻飘飘地浮上来。两人之间隐约的敌对便有了形态,成为了隔阂,两边按兵不动。而此时一言一语成了刀锋剑刃,进行了一场无形的比试。

“下个月,我想要在家里与我的几位友人聚会一次,不知戴先生可否来一次,捧捧场呢?”

就像是利剑出锋时,听到刀刃擦过剑鞘的声音,那一种牢牢攥住喉咙的紧迫感,携着那剑气扑面而来。

“说什么捧场,说白了就是给日本人当耍猴的玩弄。”

虽然戴萌没有当场破口大骂,但对于这种性质上属于卖国贼的事儿是极不愿意的,无论是以性命或是钱财为要挟。戴萌还清清楚楚记着那一艘艘挂着红日旗子的军船驶进码头的画面,一双双膝盖跪倒在泥土中,无辜的鲜血染红了那步枪顶端的尖刀,沿着最锋利的边缘滴落下来的血珠。

卖艺人从不是为了什么,一长袍,一抚尺,戴萌在自己内心的那条底线上稳稳站住。

“真是不好意思呢,先生。并不是茶馆里的意思,只是我个人原因想要拒绝这场邀约。”

戴萌一字一句缓慢吐出,掷地有声,如同那纹丝不动的身影,还是稳稳守着那条看不见的线。

坂本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由于自己对这片陌生土地所孕育的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萌生出听曲儿、听评书的爱好,便经常找了一些名角或是茶馆里那些个说评书的来,他们趋之若鹜的劲头令坂本自认为看清了中国人的真正模样:不过追名逐利、贪生怕死的小人而已。

坂本放下茶杯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戴萌,他看不出戴萌眼神里边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但自己又突然想要尝试来挑战眼前人的底线,看看这话语、这身影,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样不可摧毁。又是无形之中,轮过一番刀光剑影,两人势均力敌,戴萌迎面追上坂本的眼神,想是震住了他。却忽略了他暗中移动的右手,即将发出的那一声信号。

戴萌还未看清坂本从他左侧的剑袋里掏出了什么,就感觉受到了猛烈的踹击,膝盖不自觉地失去了支撑的力气,扑通一声砸落向地面,手掌下意识去撑住地板以保持平衡,戴萌感觉到那痛感蔓延上来,忍不住想要喊出声的时候,戴萌垂着头,却看见一双漆黑锃亮的军靴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眼前,那军靴旁悬着一把锋利的刀,又长又亮,戴萌在那白晃晃的刀面上看到了自己的脸,额头上青筋延伸是因为巨大的痛楚,脸上依旧写着不甘。

还没等到戴萌自己仰起头,那一把刀已经滑到了戴萌的下巴,戴萌感觉到一股劲从那尖端处传来,逼迫她慢慢抬起头,致命的威胁抵住她所有的退路,戴萌无他可选,只得抬头直视坂本的脸。

在茶馆做了多少年,戴萌也是阅人无数。那些隐忍的、躲藏的,都可以一眼识破,更不要说现在坂本脸上那再明显不过的贪婪,以及因为强烈的征服欲而扭曲的面孔。原来那些受到虐待的同伴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这样的脸孔吗?戴萌又想到那一幕,飘扬在湛蓝天空的红日旗,倒在血泊里的躯壳,尖刀边缘不断滴落的血珠串联,可以到达岸边的另一头吗?

戴萌忍不住想着。

“戴先生,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赏我一个面子吗?这一次,我奉劝你好好回答, 这毕竟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戴萌看着坂本的脸上扬起一种奇特的表情,像是以追捕为乐趣的猎豹,当他逮住了心仪的猎物时,并非立刻开膛破肚来享用,他想要再次追逐,他想要他的猎物精疲力竭,放弃了任何念头之后,再亮出他的獠牙。此刻的自己在坂本眼中或许已经是奄奄一息的麋鹿,坂本在确认林思意是否还有任何反抗的念头罢了。

坂本居高临下地看着刀下的戴萌怔怔地望着自己,她的表情看起来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又胜利了,坂本这样想到。

在准备收刀的那一刻,坂本发觉到了变化,他死死地盯着戴萌,她缓慢地靠近那刀锋最锐利的一端,直到喉咙抵住那致命之处,握在刀柄的那一端感知到了从尖端反弹回来的气力。林思意嘴角慢慢咧开,她乐于看着现在坂本眼睛里头的慌张,他也没有料到,即使是仅存着一口气,麋鹿也要倔强地顶出自己的鹿角来反抗。戴萌感觉到刀尖的力量弱了下来,自己便更是不甘,她想要的是反抗,这大地孕育的而非鼠辈,仍有以热血来维护民族尊严的人。

在坂本想要收回那利爪的时候,戴萌却更是迎上前来,锋利的刀不再受执刀者的控制,而是被动地抵住喉咙,缓慢深入,皮肤以那尖端为根而凹进,随着戴萌的前进而慢慢扩大区域。坂本感受到这倔强麋鹿最后的不屈,戴萌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坂本,是在示威、在呐喊。紧紧攥住拳头,手心也止不住地出汗。头脑里闪过无数画面,从小到大,生父生母模糊的脸庞,收养自己的师傅和戏班头子,还有漫天大火烧着了的旧茶馆,那漆黑中站立着的身影,还有她的一袭戏裙。

戴萌缓缓地闭上眼,准备使出最后的力气以抵死反抗。

“停手!”

是幻觉吗?在即将穿破的一刻,脑海里的那场大火中的身影一跃到了茶馆门前,匆匆赶来,叫停了这一切。

而坂本也顺势将刀收回到原位,再转身拿起茶杯,咳了咳喉咙,故作镇定。

“莫小姐有何贵干呢?”

莫寒偏过头,忍住不去看一旁跪在地上的戴萌,只是冷冷地看着坂本的脸,说道,

“关于坂本先生前几日的邀约,我思考过后,还是决定接受。”

坂本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得意的笑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茶馆中,显得诡异又张狂。他几步走到戴萌的身前,笑着弯下腰,抓起戴萌的头发,硬生生使得戴萌抬头,看着戴萌的眼睛说道,

“还是莫小姐明白事理,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懂呢?”

戴萌瞪着坂本,仍是满满的不甘,坂本看到了戴萌仍是倔强的表情,嘴里发出一声不屑,松开了手,又转身走开了。汗水缓缓流进戴萌的眼睛里,就像刀子戳进了眼球,疼到林思意的眼皮微微颤抖。而戴萌仍不放弃紧盯着一旁的身影,同样是瘦弱的、稳稳站立着的、身穿白裙,明明与自己思绪中那一幕一模一样的,却不再是那一个可以在大火中、在危机中紧紧牵住的人。

又一滴汗珠流进,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戴萌只是在用尽全力忍住不掉眼泪。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很期待莫小姐届时的表演。”

坂本挥了挥手,一旁的跟班迅速放开了戴萌,跟上前去。

“希望到时,戴先生也愿意赏脸。”

说罢,坂本便钻进门口等候已久的汽车,消失于门口。

夜幕。

明晃晃的烛火之下,戴萌趴着,衣服被拉上去半截,露出脊背。坐在一旁的莫寒左手拿着一瓶跌打酒,将右手的烛台凑近,想要照亮伤口处。澄黄的烛光沿着那淤青一路往上,又出现新的裂口,还未结疤。

莫寒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地涂上跌打酒,在淤青的地方揉捏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她想要责备戴萌的粗心大意,没有好好的照顾自己的身体,竟然有如此的多伤口。但是,莫寒只是咬住下唇,什么都没有说,现如今,两个人已经多年未见,莫寒不知道该站在何种角度说出那些话,是朋友吗?是家人吗?莫寒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揉捏着那淤青。

“嘶。”

“怎么了?是我下手太重了吗?"

戴萌听到莫寒慌乱的声音,大概也能够想象出背后那人现在手足无措的表情,不禁觉得心头一暖,便忍住疼,故作轻松地说道,

”吓吓你而已,你还是那么胆小。“

“你还说,小时候被鬼故事吓到不敢睡觉的,也不知道是谁。”

“那你还不敢走夜路呢,哪一次不是抓着我走的。”

戴萌听到莫寒的轻笑声在背后,脑中已经浮现出她眼角飞扬的神情,心里便升起了极大的满足感,仿佛在恍惚中又回到了过去,两人在冰冷的被褥中交换了记忆,又相互陪伴着分享了几年 的记忆。她们的缘分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缠绕在一起,却在那一场大火中遗失殆尽。在回想到这一切,戴萌总会做出一些假想,如果能够重来,这样的缘分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

不过这样的想法总是在戴萌低头感叹的一瞬间散去。

但戴萌怀念那一切,那日谈话、那年陪伴、那段青春。那么多如果实在是不实际,只是每每回忆起所带来的怀念感以及现实的反差使得林思意陷入恍若巨大的空洞之中,持续下沉的不安令戴萌再没有切身实地的感触,她永远昏睡在莫寒离开的那个午后,沉甸甸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感觉到了温热,却永远无法睁眼。

戴萌想要挣脱了,她想要去抓住那个离开的身影。

离开的这几年,莫寒少有回去探望那茶馆,她知道那些和善的面孔下总是在暗中数落莫寒的残忍,为了名利而抛弃师祖,只是倒霉的戏班头子捡回了一只白眼狼。莫寒装作不闻不问,却又总是偷偷停留在茶馆门前的街口,看见那灯光渐渐落下之后,戴萌总是满脸落寞地走出。

莫寒以为自己在那天下定了决心之后,仍然能够坦然,但却发现自己第一年未敢踏进茶馆,生怕自己在看到戴萌的下一秒又推翻了决定的一切。原来自己也只不过是意志懦弱的人。直到成名之后,莫寒又再悄悄潜进那茶馆,远远地看着戴萌。一切终于成真,两人终究实现各自期愿。

现在,莫寒看见戴萌背上的几道疤痕,以及走进茶馆时,自己看见莫寒跪在石板上,眼睛已经布满血丝,脖子上的青筋在消瘦的脸庞上延伸,额头已经浸满了汗水。脖颈处抵着一把尖刀。戴萌的脾气,莫寒时再清楚不过了。她正以接近自我毁灭的方法来发声、来反抗。

“我做的选择是对的吗?”

莫寒何尝不想要反抗,但她更想要去保护戴萌。但眼前的一切却告诉莫寒,自己所做的一切导致结果适得其反。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如梦魇一般缠绕在莫寒的心头。

莫寒想要更伏下身子看清那伤口,却不慎使得跌打油滴进开裂的伤口,刺激性的混合产生的辛辣感觉使得戴萌一瞬间控住不住而大叫出声,丑陋的伤口以更夸张的方向裂开,撕破皮肤,血肉再次模糊。莫寒在恍惚中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午后,自己趴在墙边撕腿,在意识模糊的最后经历了剧烈疼痛,倒在了戴萌的怀中。耳膜中充斥着痛苦,莫寒又再次感到心慌,急忙之下,再贴下身去,用舌尖去触及那一条爆裂的血沟。

在一阵撕裂的疼痛过后,戴萌察觉到背上一下又一下的舔舐,从感官深处刺激着戴萌的神经,像是从心头淌下的暖流,酥酥麻麻的感觉经过了戴萌心间的每一处。但在戴萌即将沉沦之际,那样奇妙的感觉又随即消失,暖流转为雨点,一滴一滴,落在林思意的伤口上。

烛光下的晕光使得一切事物的分别更甚,亮处变得更刺眼,暗处则生出更多黑暗,戴萌转过身去,便一眼就看到了莫寒的眼泪,以眼角为起点,串联成线,最后在下颚处被割裂,一滴一滴落在了床边的棉白中,浸湿出小块痕迹。戴萌少有看见莫寒眼睛含泪,习惯了接收她在戏台上抛过来的眼神,有多种样,娇嗔、微怒、调皮。但此时的她却已经褪去了任何涂抹,脱下了所有戏服,在这片淡黄色的灯光下中露出外壳下面容,脆弱又敏感。

戴萌的右手托住莫寒的脸庞,只是默默地用拇指抹掉那些眼泪。而随着莫寒的啜泣声变得更加大声,那眼泪也慢慢形成了洪水的攻势,润过手掌心,成了湿漉漉的一片。戴萌感觉到手心下的莫寒的脸庞开始微微颤抖,又忍不住将手绕过莫寒的肩头,让她可以更畅快地在自己肩头哭泣。

“你可以不去吗?”

戴萌这句话少了许多个字,但足够让莫寒明白她所谓的是什么事情。莫寒与坂本的那些话始终是紧紧扎在林思意心中的刺,戴萌坚定的底线以及倔强的脾气即使是面对此时的莫寒也不会有任何退让,毕竟这两者都是可以让戴萌心甘情愿的贡献出生命。

戴萌渐渐感觉到肩头传来的啜泣声慢慢弱下去了,静得只剩下心跳声,是两阵来源不同的声音,各自有各自的节奏,在空气中撞击着,戴萌觉得跳得更急促那阵应该是她自己。察觉到莫寒正在思考,戴萌也偷偷做好准备,只要莫寒答应下来,林思意就尝试去说服领班,卖掉这茶馆,一起避风头。两人一起在新的天地互相协助,或许还能抓到任何从前的影子,这是戴萌心心念念的事。

戴萌在短短的一会时间,已经想好了万全准备。

只是感觉到埋在自己肩窝处的那个脑袋缓缓抬起,莫寒已经是满脸的泪光,哑着嗓子说道,

“我不可以,小狼崽,我不能这样。”

戴萌是听到这句话之后,才惊觉自己没有为莫寒的拒绝做任何准备。

司机等了很久,不时转头查看那个转角,一直到满地的烟头,才看见莫寒从茶馆后门走出,双手环抱住一个看似沉重的木箱,两眼通红。跑上前接过来才发觉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重,但自己也不再开口询问了。毕竟莫寒现在看起来已经是魂不守舍。终于在两人共同沉默的五分钟之后,莫寒清了清嗓子,却仍是虚弱地说道,

“去一趟电报局。”

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后视镜中的那副面容,司机一言不发,默默踩下油门,就往前驶去了。

蝴蝶记不住事了。

莫寒来到休养院,看见蝴蝶站在灰蒙蒙的舞台没有任何装饰以及灯光。

“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唱词仍旧是那一套,是师父的拿手戏,只是以前悠然的嗓音不再。那一年的大火烧毁了蝴蝶的一切,莫寒看见蝴蝶失落的神情,默默收回了手势,便心急地走上前去,唤了一声,

“师父。”

莫寒看着蝴蝶微微眯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自己,最后满脸陌生地摇了摇头,

“你是谁?”

蝴蝶这样说道。

莫寒看见蝴蝶藏在身后不知所措的双手,像是犯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便知道这事强求不得。

“没事的。”

莫寒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转身要走,心里空落落的,眼睛也觉得酸了。

还没有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喊,绷紧了莫寒脑中的那根弦。

“我记得了!我记得你的。”

莫寒再转过身,看见蝴蝶略为激动的神情,手指指着莫寒说道,

“你就是那个唱歌的明星吧。”

莫寒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往日的恩师一脸疲惫地瘫坐在长凳上,接近傍晚时光的夕阳遮盖住她一半的脸庞,微微眯着眼,岁月的痕迹并没有随着这光斑而消失,转而成了一道道细纹印刻在眼角。莫寒先是不言语,缓缓坐到蝴蝶的身旁,一齐靠在椅背上,轻声应了一声。

“嗯,就是我。”

“他们老说我记不住事了。”

莫寒转头看着蝴蝶缓缓道来,像是在耐心地讲述一个切身经历的老故事,是历经沧桑的嗓音。

“但是我一直记得一件事。”

莫寒看到蝴蝶悬在空中的一根手指,像是在提醒自己,但她的眼角已经慢慢提起,仿佛心里已经有了笑意。

“是什么呢?”

莫寒耐心地问道。

“我还记得之前,我唱戏的那段日子,一直有个小女孩躲在幕布后面,偷偷看着我,看着好几天了呢。”

莫寒猛地一转头,看着蝴蝶沉溺在回忆里的模样,全然是怀念的神情。双脚不停地在踢着地面,代表着内心的愉悦,就像是嘴里含着糖果的孩童,满足于那单纯的快乐。此时的鞠婧祎不知道说些什么,往日在舞台上神采奕奕的名角在瞬间摔入泥土中,摔白了头发,摔出了皱纹,摔去了当初一切令她骄傲的资本,但是她仍然记得自己,当初躲藏在后台,灰头土脸的自己。

莫寒发现自己的嗓子说不出话,一下子眼里也全是泪了。

“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误入了一些歪门邪道。“

莫寒悄悄背过身,用指腹抹掉了快要露馅的眼泪,再回头咧开嘴笑着回答。

“没有的,她没有,她活得很好,也没有做什么歪门邪道的事。”

"是吗?"

夕阳渐渐下去了,露出灰蒙蒙的天空,黑夜即将降临了,却有些许风雨欲来的意味。蝴蝶抬头望了望天空,知道天色不早了,起身再转身,对着莫寒说道,

“我要回去了,下次你要是见到那小女孩,你就带她来看看我。”

蝴蝶看着莫寒的眼里一下又蓄满了泪水,心中突然察觉到什么一样的变动,却又说不出口,一阵纠结之后,收回疑惑的眼神,再扬起笑容,说道,

“那再见了,歌星,希望你以后都一帆风顺吧,不要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

莫寒看着蝴蝶道别的神情,说出告别的话语,背影却像是诀别一样的坚定,忍耐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顿时泪如雨下。但却不能够让不远处的蝴蝶察觉到,只能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心里早已盘算好的告别话语却被蝴蝶抢去,却是比自己亲口说出更加难熬。

司机紧紧地盯着后视镜,不远处的莫寒看似有些疲惫,步伐踉跄,眼眶红肿。等到坐进了车座,又安静了好一阵才说道,

“开车吧。”

黑色的车子像是流动的棺材,在五彩的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司机瞅了瞅后视镜,看见缤纷的颜色从莫寒的脸上跳动过去,却仍改不了她眼睛里的严肃。

“停车。”

莫寒一声令下后便迅速下车了,走到距离马路不远的公用电话亭,拨打起那个熟悉的电话。不一会,电话就迅速接通,莫寒便压低了声音说道,

“老家的酒席定在下个月。”

“需要带特产回去吗?”

电话另一头是严肃的男声。

“不用了,都准备好了,全家人都在,下个月就到时候了。”

信息传递完毕,两人并没有再多说,迅速结束了对话。

莫寒从电话亭出来了之后,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确认无误之后,便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匆匆走向车子,消失于纷乱的马路之中。

天色越来越暗,仔细一看,乌云慢慢聚集过来,确实是风起云涌,即将要迎来一场风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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