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

蚂蚁用触角拼命的感知着眼前的黑暗。湿润的空气，刺激着它的每一条神经。要下雨了。这对它而言是末日，灭了顶的灾难，但它还要翻越一座座土山才能到家，它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在这里堆砌松土。他们每一次的挖掘，每一次的动土对它都有着巨大的影响。昔日的平原，被飞来的山峰遮盖，但它没有办法，只能在心底里悔恨着自己的渺小。

一座，两座。时间在它的触角边飞逝。它尽力的爬着，心里觉得要到家了。大概是不幸吧？或许是上帝对它的怜悯。一滴雨水把它生命的时钟彻底按停。死了，被镶嵌在微微泛混的雨水里，像洁白的琥珀，在山腰上，又在细雨下静默着。

天上飘来的花瓣，遮住了它的死相。坟前的嘉怡呆呆的看着，是蚂蚁身上的花瓣，还是坟里的少年。

嘉怡看不见少年，因为他在坟里。是她亲手把少年送进去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嘉怡手握着花束，她抽泣着，垂着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同样的话，心里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不解。

一个月前，医院里来了位奇怪的病人。是个十五岁的男孩，他的左肺失去基本功能，无法正常呼吸，院方决定对他进行肺部移植手术。而嘉怡则是主刀的医生。这种手术在现如今，其风险率几乎为零。但当嘉怡划开他皮肤的那一刻起，这台被所有人轻视的手术变得愈加恐怖。

先是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那是一种腐烂的令人恶心的气味。让人难忍。但真正可怕的是他的左肺。那颜色死黑散发着恶臭味的烂肉，让在场的每一位医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它干瘪的很，上面还有些蠕动的蛆虫。医生们无法想象，这个男孩在短短的几小时里都经历了什么。

“那种突然窒息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吧？”嘉怡在嘴边小声说道。她心里不明白，一个好好的人，还是一个富有活力的孩子，为什么他的左肺会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嘉怡慢慢的紧张起来，额头还上直冒虚汗。因为这是她从未遇见过的情况，所以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谨慎。

男孩的母亲还在门外焦急的等待，心里还一直期盼着祈祷着死神能网开一面放过她自己的孩子。

昏暗的手术室里，心率仪轻声作响，似有似无。即像是男孩的心率又像是医生们的心率，或许早就连到了一起。

汗珠在嘉怡的脸上翻滚，在紧张的气氛中不紧不慢的向下垂去，丝毫没有低落的意思。她很害怕，因为她手里紧握着的是一个时钟，生命的时钟，而按下暂停键只在一瞬间。

手术刀慢慢划开男孩的皮肤，嘉怡眼前朦胧，那是一层薄薄的纱布，而心率仪快速的把它掀开了。

“滴—”那一刻，嘉怡的眼前的一切变得比以往更加清晰。她紧握着手术刀，全身颤抖，心头上又像是被重锤死击过。

嘉怡的眼圈泛红，湿润的很。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但这次与她学生时代的解剖课有所不同。

男孩的死带给嘉怡的冲击力是那些解剖课上的冰冷的工具尸体所无法带来的。因为她感受过男孩的心跳，那温暖的，就像春天里第一缕阳光。那股暖意，在她的血管里悠闲的流动着。

但他现在死了，成了冬日里的寒雾，在嘉怡的心头上结晶，最终破的稀碎。

她轻轻擦拭眼角上的泪水，然后呆呆的看着男孩的心脏。同样，干了。甚至与他左肺的外观无异。

这也是嘉怡不曾想过的结局，但手术台上的灯还是灭了。

“他死了……死在我的手术台上……”这句话在嘉怡的耳边回荡着，一连好些日子。她即使站在男孩的坟前痛哭，那句同白烟般无用的话也不会完全消散。这已经成了她的心结，一个在后续的好些日子里都难以解开的心结。

细雨在空中迅速滑落，那块儿灰蒙蒙的坟地在阵阵的凉风中失了唯一的生气。嘉怡走了，留下了那束即将凋谢的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