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哀鸿啼野,猿猱愁鸣。山涧之中,细雨绵绵如丝,潮濡出满山的苍翠欲滴。翠峦叠嶂,浮岚飞翠,穹冥呈出燕尾青色,断云凝霭,雨愁烟艮,那红衣如血的人儿曼立在悬崖之边,手执如水之薄刃,为心上之人舞出一场惊鸿。
步光剑雷劈而去,叶舒玄出剑的那一刹,恰恰看到她回身弯眉,含笑盈盈。他的心蓦地抖了抖,旋即便整个人都溺堕在了她的笑意里,他的心在飘忽,剑锋也跟着忽地一抖,而后剑尖决然地改道易辙,竟从那人雪白又脆弱的鹅颈侧险险 擦过,“叮” 地撞上了她身后旋飞而来的暗箭。
一捧瘦腰为他揽入怀中,陆长君堪才有所醒传,原来崖对岸不知何时已埋匿了雠仇无数,个个眼中焚火,誓取她的性命。
陆长君躲缩在他玄色的袍衣里,而叶舒玄单手执剑,疾步轻灵,为她挡去压顶而来的箭雨。她竟不再硬倔如玄冰寒铁,十分贪赖这一方怀抱中的温存,娇婉如闺阁女儿一般,满心蜜意地接受了他的袒护。
她在他怀中与那正打斗着的人闲聊,乖驯如伏在他臂膀中的猫儿,好像他袖袍外的血雨腥风皆与她无干,她只是宿在爱人怀里,将他的肤体之香全数吸纳如腹,安心的近乎自私。
“你知道吗?方才有那么一时半刻,我竟错以你要杀我。
“若我欲杀你,你当如何?”
“杀便杀了,总之我也打不过你。”她垮下了脸愤愤地瘪了瘪红唇,一副娇憨委屈的模样引得他一阵抑不住轻笑。
“你的剑术虽不敌我,可你的轻功却不差,你若真逃,又如何逃不过?
“可我不想逃。 .“.....”.
“叶舒玄。“嗯?
“你娶我 。
......
叶舒玄笃定陆长君确确然是要弑夫,不然她怎么会在他忙于应对之时语出惊人?让他的心蓦地狠狠一抽,脚步跟着就一一软,险些害得他二人齐齐滚落悬崖。
冰镜挂悬在紫竹梢头,裙摆一抖,便零落成压满人间的银河,霜华淋漓铺陈如雾纱,又似乳肖,勾留在情人的衣摆里,缀成簇簇的裥浪。紫竹林中,檀栾疏影,劲枝婆娑。夜风拂动竹叶,曳曳然摇动出一支凄怆悱恻的哀曲,陆长君为叶舒玄为利箭所伤的手臂细细缠上素麻,便又一次迫不及待地压入他的怀里。
“我方才说,你娶我,你可愿意?
叶舒玄为她眼里的明光灼逼得无所遁形,也舍不得旁移半分。
“我们不是已经发过誓言了吗?陆长君,你以为你现在是谁的妻?
“那样不算。叶舒玄,我要你为我簪花描唇,为我点起龙凤花烛,贴赤金红的大面喜字,我要你列案焚香,亲手摘下我的红头面,与我共饮合卺之酒,我要你牵着软红十丈,像天下所有女子那样,迎我入门。
她蛮横地闯进他的怀抱,强势又赖娇似的,索要的模样如乞糖吃的半大小童。
“叶舒玄,我想要一场婚礼。唯有如此,我方能信你的誓言。
“好。
......
大婚的那一日,一切都尽善尽美,如陆长君所想的那样。叶舒玄不过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就料理好了一切。落霞峰. 上定情的洞窟便是二人的婚房,自集市扛回来的雕花木床上,铺着红绸缎面绣鸳鸯戏水图的喜被喜褥,四方围拢起的帐幔同样也是明艳如血的大红色;手臂粗细的金纹攀缠的龙凤花烛也是采买来的,燃点在洞壁的各小,照的穴窟明亮温暖如白昼;赤金描边的大红喜字贴的随处可见,香案就列在洞穴之外,叶舒玄说这才叫真真的叩拜天地,逗得陆长君笑若摆动在风中的银铃。
叶舒玄牵着一段红绸,红绸的另一边牵着他蒙着喜帕的小娇妻,二人煞有介事地再次拜了天也,而后回转入室,饮合卺酒。
叶舒玄拿起喜秤挑起了喜帕,乍然间似人间所有好颜色皆倾泄在了眼前,花气袭人,镜光交影,晃得他不可逼视。陆长君一身大红婚裙,轻点粉妆,秀黛飞挑入鬓,她扬起眉眼看她,宜喜宜羞,眉目之间仿若有春山如绣。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她,也一直知道她那派不可多得的好相貌,只是此时却实实在在被她的美揉进了心坎里,看来人们常说的那句女子最美的时候,当是在婚嫁之时,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室外月色正浓,二人盘膝相对而坐,一杯敬天地,一杯敬父母,最后一杯是为合卺,如此方算礼成。
叶舒玄正出神间,突然听到陆长君开口相司。
她凝视着他,如画的眉目软做十里阳春之K,可自那红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切切实实砸在了他的心头。
他听到她说:
“现在,天地也拜过了,合卺酒也已喝下,你我夫妻之名究竟还是坐实了。玄郎,你又预备何时动手取我性命呢?
未及他反应,右臂却突然被她抓了去,他感觉到她好像往他的右掌里塞入了一个什么东西,而后那只手又被她拽着,往前狠狠地一送。
下一刻,叶舒玄便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团温热又黏腻的液体,那液体似决堤的江 K, 偾泄而出,越涌越多,垂垂浸透了他的右 手, 也浸透了二人通红的婚服。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的叶舒玄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他惊厥地看到自己的右手正握着一把金柄的匕首,匕首的寒刃已经全数刺入了眼前人的胸堂。
她颤抖着薄唇,艰难地喘息着,一字一顿地喊出了他原本的姓名:
“你好啊、晏、行、疏一”
过往经年如她按压不住的鲜血一般,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