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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玉带江畔的一瞥惊鸿,到后来舍命相救,再到落霞峰上的起誓定情,叶舒玄算到了所有,却从没算到过,从一开始陆长君便已经认出了他,和他那双酷似他父亲的眼睛。
八年之前,淮阴陆氏全族惨遭晏氏屠杀,却遗落了一个满腔仇恨的孤女流徙在人世间,这孤女以仇恨为养,日益长成,五年蛰伏,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好剑术后便卷土重来,血洗了整个k府。
而他,便是晏家那唯一一个寄养在外的儿子晏行疏。
叶舒玄记得,灭门之信传来时,他未曾有过半分难过,一颗蒙尘的心脏却生出了一丝偏执的庆幸,只因他是歌姬所出,晏家从来不认这个儿子,可到头来,这灭门之仇,却只能靠他来追服。
于是他亦开始流徙天涯,去寻找一个红衣顽艳手执软剑的人,那个人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他,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
他找了她许久,皆不得踪迹,直到在那年冬末里,他泛舟玉带江上时偶然看到了她。
陆长君并不怕死,于是他残忍地以为,向她索仇的最好方式不是一剑绝杀,而是先让这朵骄傲冷漠的血蔷薇沐浴在爱的光辉里,让她自绝望晦暗的生命窥到一抹重新将她暖热的天光,再一举夺走,摧之毁之如压断这把冰骨的最后一根稻草,然后再让她痛苦又无助地死在他的怀抱里。
于是才有了此后多次舍命的相救,累长的不离不弃。他精心为她堆砌出坟冢,算到了所有,却从不曾想过她从一开始便已知他的杀心,却还是默默然地、自绝一般地踏入了他编织出的牢笼。她原本也只是存疑,直到他从那针毒之中康愈,她才认定了这疑虑。只因她深知,自为她屠门之后,透骨针之解药便唯有沧溟阁昔日所效忠的晏氏才有。
方时意欲抽身而出,却已深陷其中,情难自己。陆长君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欺她骗她欲杀她而后快的男子,且这爱重有吞山填海之力,足以让她卸却这满身仇恨,心甘情愿地死在他的手.上。
她的血流了无数,流在了他们之间,滚滚淌如玉带江水,却也填不平横亘于二人之间的那道万丈悬崖,填不满那桩矜牙舞爪的宿仇。
陆长君原也自私地想过,尝试过,欲踏过这场仇恨,无牵无挂地奔向他。可是她生来便不懂潇洒也不懂自救,这仇也已如深渊难渡,她踮立在断崖的一侧遥遥望他,无论从哪里走向他,结局都只能是万劫不复。却也不是不曾想过在无声无息之间取了他的性命,只是他的温柔恰是淬了蜜糖的鸩毒,纵然明知会卑微的死去,她也趋之若扑火的飞蛾。于是她只好等,随时等待着他锋利的剑刃穿透她的身体。
她颤抖着薄唇,喉中涌腻上腥甜无数,自唇畔迤逦而下。
“玄郎,我只想问、问问你、有没有、有没有一时半刻,你是、真的想过要娶我?无关爱恨与情仇,无关血债与孽缘,仅仅是、发自内心地、单纯地想娶我而已?
“我、 我是自愿嫁你的,玄郎,不是为了还你的债,我是真的、爱上你了。我想你亲手为我簪凤钗、披罗锦,牵着红绸十丈迎我入门,我想你亲手掀去我冠,上这方喜帕,让我凤冠霞帔立于你面前,做这天地玄黄间,你独一无二的妻。”
“玄郎、对不起,纵然是你无心杀我,我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玄郎,再、再让我、吻你一次.....”.
后来,江湖中渐流传开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人说昔日名炸九州的血魔陆长君遭仇敌索仇,总算毙命,可却无人找寻得到她的一把芳骨。而更无从探究的是,昔时雄霸江湖的晏家私生的那位公子步光剑的剑主几乎也在同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后来又有人说,曾在落霞峰顶看到一个身着大红婚服的疯癫男子抱着一个霞帔加身的女子自崖顶决然跃下,此后落霞峰便被更名为情人峰。
昔日的雌雄双绝离去之后,江湖依然时时沐于血雨之中,可仇恨,只能援引出更多的仇恨。陆长君在最后的一刻方才明白,或许她做过的一切,都是错的,可是她却不曾后悔。
而叶舒玄也不曾悔,不曾悔款引她入他的仇局,却又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
自崖顶跃下的那一刻,叶舒玄仿佛正看到有一个红衣明艳的女子正弯了眼眉望着他,冲他盈盈而笑,而他也总算得以卸却身.上这万重枷锁,让她安然宿于他怀中,做他独一无二的妻。
跌落在地的瞬间,他蓦然笑开,笑的恣睢出眼泪,笑得满是欢喜。
总算,大仇得报。总算,双宿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