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玖果然又与平时无异。江玖最厉害的一点,也最招人心疼的一点就是什么事都自己忍着,再难,也会自己调整心态,用甲胄把自己武装的像一只刺猬,从不露出肚皮,从来找不出破绽。在江玖的记忆里,从来都不会有丢盔弃甲这四个字。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江玖不语,笑着看了夏沇一眼,拿镶了玛瑙的笔杆敲了敲案上方方正正的砚台,示意夏沇为他研磨。
夏沇在江玖身边跪下,亦不多话,他如往常一样,本本分分,规规矩矩。二人相对无言,但是意境却不显得尴尬。有时候江玖改的累了,停下笔,抿一口清茶,去看殿外的长烟一空——被舒服在狭小殿门中的长空,寂寞如他,孤独如他。他按了按眉心,不见夏沇抬头看他一眼。
如此大半日已过。江玖把阅览完的奏折都丢给了小柳子,让分出三六九等,摆放整齐。
夏沇这一会倒是难得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江玖已放下了笔,夏沇还依旧在细细的研着墨。江玖也不唤他,只是伸了手,覆上夏沇的手背
江玖阿沇……够了
夏沇一愣,停住了手。自打娘亲过世,他跟了师父外出云游,再无人唤过他阿嵃,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改了字,变了味,听到一声阿沇,依旧还是心下一颤。
江玖阿沇陪朕出去走走好么?
江玖抓着他的手起了身。
好。夏沇这样想到,没有回答,只是顺从的跟着,江玖看不出他心下何意。
朱红的殿门雕着蟠龙,刺着珍禽,很气派,也很威武。父皇夸赞说它有紫气,丞相奉承说它配得上君王气度。可是踱出朱红的殿门,天更阔,地更远,只是目力不及,终究是被繁华的都城阻碍,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江玖忍不住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子琛,曾经亦或是现在都放在心尖儿上的阿玙,现在应该是很快活的吧。他想问问他的阿玙,如果他真的被人抬脚从这君王的龙椅上踹了下来,阿玙会不会高兴?他想问他,如今每天续着丹药的残破之躯,还能不能等到他从楚州归来?哪怕归来的那一日,千骑绝尘,逼宫长安……可是现在,他的身边,除了小柳子,只有一个夏容与。
江玖阿沇,你还能给朕多长时间啊……朕还想,多陪陪你……
江玖说的很轻,像眉上清风,可是夏沇听得真切。
夏沇以为江玖绝不会吃那丹药,自然反应不过来
夏沇陛下……说了什么?
江玖转过头看着青年漆黑一片的眸子却不觉得深沉。
江玖阿沇会不会怪朕,把你囚在这深冷的皇城?
夏沇看着江玖的脸,那张脸,现在没有君王的冷酷和猜疑,只有一个叫江成泽的男人的柔情。
夏沇怎么会,陛下多虑了。常伴君侧,是臣下的荣幸。只是夏沇本是一芥草民,本不值当皇上和淮王厚爱。
其实夏沇不是谦虚尽礼数,而是心里头一直是很复杂的,世上受苦难的人千千万万,只不过大抵他的脸生的好了些,机缘巧合,一夜青云直上,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该得。一直到后来这段尘事被心思拂猜的史官刻了竹简,被品头论足,唏嘘感慨,然后遗忘在历史长河,他都觉得,老天是太公平了,公平到这不足两年的恩宠,要拿一生的心结来换。
江玖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的理智清晰让他有些茫然无措,总觉得自己的心里都是江玙,可偏生不知何时,多出一隅,竟也能安放的下一个夏沇。他本不信情这一字的美好,也本不信自己的情除了江玙,还可以分给其他人。但是他无法忽视同夏沇在一处时岁月静好的感觉。他不想辜负了夏沇,怕自己把夏沇当成了一个替代品,可是想一想,夏沇从淮王身边送来,一夜之间的平步青云,好像也就没什么辜负不辜负的说法了。
小柳子皇上……
小柳子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
小柳子皇上,淮王殿下传信说,年关怕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