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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有改变吗?

银色飞行船

清早我问雕鲸鱼的老人能否带几株兰花回去,老人说随便,回大陆不一定养得活。我说试试看。

岛的四周弥漫开了海雾,连带抹去了岛本身的样貌。老人与我面对面坐着,教我雕鲸鱼。手拙的我把食指划开了一道缝,所幸伤口不深,敷了点药就无碍了。于是我把看完书后的空闲时间都倾注在雕刻上,花半天时间好歹做出了一个略具鲸鱼形状的木块,和老人出水的、甩尾游动的相比就像是已经被鲨鱼咬得残缺不全似的,毫无美感。

时常有一只猴子来偷鲸鱼,咬在嘴里隐进树林里。老人的一半都被拿走了,我的刚被拾起就装作手滑歪倒在地上。老人说那是森林里的精灵,很有规矩。

中心鲸鱼上的电灯被打碎,玻璃片收集起来连同电线、电池一并塞进塑料袋里,贴上标签。之前的那场雨洗得表面光洁如新,他们口中剥落的白粉我是一滴也没见到。之后又把亭子拆除,只剩光楞楞的鲸鱼傲然向天,保持着出水动作,腹部的流畅脐线展现迷人的美感;庞大的身躯到了尾部骤然收束成一把利刃,推动不起不匹配的身躯。我觉得鲸鱼有些可怜。老人和其他人合力把拆卸下的木板放在推车的底部,再把它抬上去,拉到祭坛的湖边。老人趟着齐腰深的湖水推送过去,放在鸟居内,用木板简单搭了个帐篷,再铺上几层芭蕉叶,身形就整个消失了。老人说是为了它不再减损。我说这有点草率。老人说这就够,神圣的东西无需太多人为的庇护。

我照着鲸鱼的照片雕出了出水的造型,尾尖连在基座上,用浪花托起上身,还修饰了水滴。一不留神,就被猴子偷走了。我气急败坏地追他到边界线处就停下了,愤愤地盯着他。他站在树枝上从树洞里拿出几个老人的成品和我之前也被偷走的残次品扔了下来,爱惜地握着我的作品。我叹了口气,收回几个成品,就往回走。猴子跳下来把剩下的回收,消失了。

我让缘做模特,结果除了鲸鱼,一事无成。老人笑说他也只会雕鲸鱼。

最后一天,我们正在抹白线,就听见天上炸开一只红色的鲸鱼。老人说赶快了,拿铲子一点点地混着泥土铲进袋里,把所有的封闭图形撕开了一道缝,只把自己藏书的那间给忽略了。我去摘下一丛丛的兰花,整株分门别类套在不同颜色的袋里,只拿的起四五株,剩下的留下了花架上。

一切准备完毕,我们沿着路到达斜坡,把渔夫之前搁置的渔船推下水,歪歪扭扭地绕出去,一行五人从大游轮上放下的梯子爬上去,渔夫单独驾着他的爱艇回去了。

我打开装兰花的袋子,已尽数萎靡枯黄了,以为是缺水氧气的缘故。老人心有所料地说:

“不该是存在于别处的东西。”

缘提议老人回内地去住,老人推辞说不住在海边心里不舒服,附近有朋友可以寄住。缘便不再留,告别时收了多余的鲸鱼装饰留作纪念。

我们走回火车站,看到昔日的车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不住地抽烟,脚下积了一地的烟灰。我问他怎么了,他悲哀地答说:

“昨天那辆列车寿终正寝了。”

“毕竟没人坐那条线路,只能废弃了。寻常线路又跑不动。”

“我明白,只是仍觉得感伤,车厢被大卸八块,不知被运到哪去。车头改装一下就能上阵……”他掐灭烟头,扫了一眼的灰,“这怕是要遭人说了,可否借我只袋子?”

我递过装兰花的袋子,他只当是垃圾袋随意地把粉尘掸了进去。

“多谢,要我帮忙扔不?”

“可以的话这些也——”我提起另外四袋。

“可以可以。”他接过放在地上,“这周去哪儿玩了?”

我把在鲸鱼岛上的事简略叙述了一遍,说了鲸鱼、兰花、白粉、岛湖,还让缘拿出一只鲸鱼给他。

“稀罕稀罕。”他珍重地揣进怀里,“回程坐火车?高铁五个小时就到了。”

“大概。”

“今天没车了,明天早上七点有一班,我帮你们买,到时在这给我钱好了,半价。”

“多谢。”

我们向他告别就去找地方吃午饭,遇到一间素食店,自助餐制。在陈列架上打菜的时候我听好有人叫着“喂喂”,转过头去见男大学生抚了抚心,说道:

“没认错人。”

我叫缘盛好来跟他们拼桌。女大学生礼貌地与我打招呼便埋头优雅地小口吃着适量的素菜;男大学生热情地招呼我,说:

“告诉你个不好的消息,我又要回去了——继承父业,将来当个大学校长。”

“船长梦结束了?”

“利利落落地结束了。怎么,你不觉得我很傻?辛苦跑到南方来啥事都没做就回去。”

“任何对自我处境有明确认识并勇于面对的人怎么都不会差,就怕不满现状又死不承认推卸责任。瞧你的语气美其名曰‘浪子回头’,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退路可选择。”

“还真是。我不是为自己找借口,也是尝试过才知道与想象中的实在是千差万别。说正经的,第一天我就跟着渔民出海捕鱼——义务劳动,不要求回报——收了一天的网导致全身酸痛。海鲜又吃不惯,闹肚子。后来我到当地的海洋管理局问有无空职,正好站灯塔的近日调走了,就派我去守三天夜,就是那座海尽头堡垒似的灯塔,寂寞冷清得可以。到了晚上,只有轮转的灯光四下晃动,跟监狱的巡逻灯似的;偌大的几平方公里地没有任何多余的生气,单独躺在平板房里真有种瘆人感——风呼呼地吹,海浪汹涌的波涛声,还有不知什么的窸窣声——只得赶快睡觉。白天又没事干,只能绕着海岸线走走,注意海的涨落导致的沙滩变化——冲上来个漂流瓶;我拆开来看写着:寄给遥隔海岸的情人……一堆假正经的情话,大概是哪个人的恶作剧。到了指定的第三天,远远地看到舰船驶来,我就故意游到距岛百米远的海域,抓着块木板装溺水等救援,于是我又上了军舰,在里头呆了两天,无所事事地绕着国界线嘟嘟嘟煞有介事地巡逻了一圈又回来了。最后,我自己租船开到看不见任何大陆的四野茫茫处,不禁骂自己傻气灰溜溜地返回。综上所述,还是回去当大学老师更有意思也说不定。”

“当船长是殖民时代的理想,伴着罪恶和荣耀——有几个能像德雷克那样。海盗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这类人,上船也是当个普通水手,打仗是炮灰人物。”

“你怕是不情愿当炮灰吧。”

“说情愿是假的,不过也得看是什么事,至少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不愿意。”

“当炮灰死也罢,当船长死也罢,其实不都一样?”

“是没什么本质区别。想来也是我不愿意当海盗死的缘故,命运不会把我引向那条路。怎么说呢,那个时代可望而不可即。”

“所以说在想当然地尝试后我就丧失了那点信心,根本不需要开什么火炮,把敌舰炸个稀巴烂。只能回去向煤老板道歉,让他再录用我这个私自离职的员工。”

“或许你搁在殖民时代,也是个资产阶级的儿子,为了财富没准会当上船长。不过现在,作为你,就算回去也不至于会有个煤老板的样子。”

“说不准哪,”他突然笑起来,喝了口豆浆,“不知不觉就被同化了,生活在集体中的约束力可没有那么简单——倒也心甘情愿了。”

“那样的话,有朝一日在电视上、报上看到你或许就认不出了。”

“喂喂,别这么无情好不好。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么直来直去的人。你干什么的?”

“学生——学习。”

“人一生都在学习。将来打算当个什么种类的炮灰?”

“说不准哪——终究是个炮灰。”

“大家都是炮灰,你说全世界的炮灰联合起来,是不是变成了另一类无产阶级了。”

“还得拉些资产阶级。”

“最庞大的炮灰阶级注定干不成什么大事!”他突然激动起来,端起剩下的半碗豆浆仰脖豪饮,“砰”地拍在桌上,“社会的寄生虫!”

“尽说些胡话了。”他的女友突然抽出纸巾去揩他残留在嘴角须髭上的豆浆液,直接把纸巾塞到他嘴里,对我说:“别在意,有时候就跟孩子一样,糊涂的很。”

“我就比你小个几岁!”他抽出纸巾大吼道,转瞬意识到自己失言,在女友平静的目光注视下羞怯地抬不起头来。“原谅我,”他说了一句就站起身来,“失陪……”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去了。

“好像是我不该来。”我说。

“不不,这样发泄一下对他也有好处。他这几天的经历对他打击挺大的,梦想破碎的滋味不好受对吧。那个漂流瓶就是我扔的,惭愧。总比回去对他爸说那些疯话好。”

“你们关系还真好,”缘说,“我和他都是憋在心里的人——至少他是这样。我时常也会羡慕能够大胆展露自己情绪的人,寻求这样的表达方式。但没法,凭性格就做不到,从不会轻易生气。”

“过于理性和过于感性都不好。他也就在我和自己信任的人前敢发发脾气。我从小就在他身边,类似于童养媳,不过岁数相差不大就是了,然而基本上都是我先学会了什么再教给他。他的父母反对也是因为我充当家庭教师的角色却造就出了这么个叛逆的孩子,罪过定是在我身上。他当然是极力维护我,也就碰到关于我的问题他才表现出少有的勇敢……”

“他一个人不要紧吧?”我说。

“我去看看,你们继续吃。我们这就告辞了。再见。”

“再见。”

女大学生背上男大学生的书包追了出去。

我问缘自己是不是不该附和着说话。缘说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

晚上回宾馆一起洗完澡,在床上云雨后,我抚摸着缘的耳朵,问她现在的心情。缘说我的心跳得很快。我说认识到自己确实是炮灰有种挫败感。缘说有爱的人不会如何低贱。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到车长那拿车票,他笑着说:

“欢迎你们乘坐本次列车。”

文明的产物准时准点飞速抵达目的地,再换乘回去的班车,下午四点便打开了熟悉的家门,空荡荡的毫无变化的居屋,房间里除却地板上点点的泥痕——那团睡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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