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结束,数学照例惨不忍睹,有舍有得,世间真理。
我与缘约在图书馆商量计划,缘说已经通知过了,到那会有人来接。我说他们知道是我陪去吗?缘说毫无保留地都说了。我说这下可逃不掉了。缘说他们很能理解的。
打点行装花了些时间,李木鱼瞧着我忙碌的样子,嘀咕说自己是不是该换地方了,询问我意见。我说回去看看如何?他说随时可以回去,还是问问穹有没有什么计划。我说她肯定要学习,这两年不会花钱去玩。他说学生的怯懦。我说正常人的做法。他说那去穹家度假。我说随你。
七点搭班车到邻近城市的客运中心,旁边就是火车站。我们买的票相当特殊,仅售出四张,似乎是一辆即将淘汰的火车——比有情调的蒸汽机车进化了些,靠石油驱动的车头,紧接着碧绿的两节尖顶车厢,再后是六七节的货物,最高时速标注是一百。月台上的人自然地忽略了这一突兀的老式机车,我们走上第一节车厢——还有一对情侣上了第二节——刚踏入充满古典味的房间恍惚有进到了过去时间的感觉。坚硬的木座,横桌,寥寥排列整齐的二十个座位间只有我和缘。火车颤抖一阵,在一片嘈杂声中迈步走起来,车轮滚动的隆隆声此起彼伏。
缘直接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我想起缘说的这趟一天还要多的旅程竟然有了欣喜,大概是从来没有在车上感受旅程的快乐的缘故。我总是梦想着有一天能沿着亚欧大陆桥走个来回,为的就是享受在车上的旅程。
窗外的景致像图画嵌在玻璃上,大多是田野图,许久才变化成树林图。缓行了几小时,就到了下一座城市,没有乘客上下。月台上的人偶尔抬起头,往火车瞥一眼又低下去;还有人对靠在车窗上的我投以疑惑的目光,像是在责怪我何以乘坐如此耗时的交通工具。它把原本几小时的行程硬生生拖成了一天。火车似也受不了质疑的目光,没几分钟就重新开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火车在峡谷边沿慢下了它的步调,好让旅客把美景赏尽——谷底一条明净的溪涧,不知流向何方。
缘醒来问我何年何月?我调笑说才过了十二小时,还可以再睡会。缘摇摇头,让我睡,枕在她腿上。于是我们换了位置,缘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尊她的建议枕在她腿上。睁开眼,视野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缘撑起衣服的乳房、下颌、嘴唇、眼睛、线条流畅的短发,夕阳在缘的脸上印出金色的光晕,突然觉得缘很高大。缘伸手拿起我搁在桌上的相机翻看我之前拍下的原野、峡谷照片,一只手抚了抚我的头。缘的身上有股苹果的香味,我往缘小腹挤了挤,缘轻笑出声用手推搡着,习惯之后就不管了。我脸朝里很快睡着了。
我是被缘拍醒的。缘说腿麻了。我赶紧坐起身,发现火车已经停了。车厢里灯火通明,紧闭的窗外呼啸的风席卷着只剩轮廓的灌木丛,月很亮,平整地缺了一半,冷冷的几滴星点缀在无垠的黑幕间。
前门忽然打开,身着天蓝色夏威夷沙滩装的车长一手摇铃,一手挂着几条毛毯巡视过来,看见我们蜷缩在座位里,和蔼地分给我们两条,叮嘱道:“山上夜间凉,莫着凉了。原本是开心地去玩的。”我郑重地道谢,车长摆了摆手摇着铃到后面车厢去了,人字拖“啪嗒啪嗒”敲着地面,“咯吱”一声,带走了一切。我从行李里取出笔记本电脑,事先存了几部电影。我让缘坐在我的大腿上,背后垫了一条,再在缘身上盖一条,所幸大得很,两人的身体能被紧紧地裹着。我抱着缘,抽出一只手操作电脑,刚点开《肖申克的救赎》,后面的门拉开,车长若无其事地看了我们一眼,调侃说了一句“感情真好”就飘进前门,问我们需要关灯?我说关了吧,声音里透着紧张,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缘再次向车长道谢,因为毯子的事。车长摆摆手,说:
“这趟旅程是长了点,还有过夜服务。一百公里的时速比起三百公里的简直跟爬一样。每年这辆车大概也就一次的服役,很快就没了,作为陪伴多年的老朋友怎么也得坚守到最后——它从没让别人驾驶过。这条铁路线故意绕了很多山路,原本是只开了头就打算废弃的,某个大商人觉得可以当做别样的旅程就自己出资在野径里修路,然而就算沿途风景再妙不可言坐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再坐第二次了——时间太长了。而且随着列车速度越来越快,我们不知进取渐渐就被淘汰了,今年有四位算多了,上年根本没有。始站和末站,其间的停靠是为补充燃料,慢悠悠地踱到终点。”
我说车票并不很贵。
“拉客基本是志愿,顺便驮运些货物。尽管如此,谁不想早点到达目的地呢,何以在路上花这么些冤枉时间。”
我说我们运气好。
“多谢理解。”车长脱帽致敬,把灯给熄了,还探出头来说了一句“晚安”才别上门。
世界只剩眼前幽幽的荧屏。我确认窗门是否锁好,插上耳机,一只放在缘的右耳,一只放在我的左耳。经过刚才一番交谈,时间轴已滚过了五分钟。明暗的轮廓,我注视了一会缘显出身形的耳朵全貌,感到一种精致的美;我的手握住缘在毯里随意摆放的“手模”,凉丝丝的,捂了一会才热起来。
缘看得很认真。我的注意力却飘忽在缘和电影之间。缘是习惯于在事物间寻找意义的人,看电影更是如此。我感受着缘躯体的温暖,禁不住把头靠在缘的右肩上,轻咬了咬缘露出的耳朵。女孩这一神奇的心灵慰藉者,真是天塑造的最完美的生物,其中联结的是爱吗?耽溺于欢乐的生活空虚吗?即便人生之短暂,感受到的时间却是漫长无比。我们习惯于站在现在回望过去,感叹日月如梭。一百年是三万六千五百天,从没觉得万这个单位可以被拉长到这地步。时间是最急不来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最珍贵的;因为它永无止境,也是最廉价的,每个人都享有同等的时间,只是利用方式不同而已。
缘没对我咬她耳朵的举止做出反应,我就忍不住去摸缘的那里。缘紧张地转过来在我手臂上咬了一口,留下了浅浅的齿痕,脸低下去,在微弱的光线照射下通红的。缘说好久没做了,一直想我怎么不去找她。我说没什么时间,那现在?缘点了点头。我说这里太挤了,在地上吧。缘就站起身披着毯子躲到黑暗处去脱衣服。我从行李里拿出野餐布铺在过道上,再盖上毯子,就坐在上面脱衣服。缘裹着毯子从阴影里走出来,俯下身从毯子的另一头爬过来,扑到我身上。笔记本的光熄了,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尽情放纵。
歇下来后,缘吻了我一下,躺下去睡着了。我把毯子盖上,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还给车长了。终究没想太多,昏昏然直接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