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另眼相待的感受,虞忘再熟悉不过了。那段日子,黑暗与光明并行,有多无忧,就有多痛苦。
她心一酸,恨意再次涌上心头。
“我们,这就走。”
她撂下这一句,便冷着眼踏出酒家。那一瞬间,老板娘感觉到来自她厌恶而鄙夷的,冷酷的眼神。
虞忘冷哼一声,跟陈鲲消失在了茫茫人群里。
“瞪什么瞪!就她眼大是吧!”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店小二准备收拾杯碟,突然,只听:
“哐啷!”
原本好好的木桌,还没等小二碰到边缘,便在众人眼皮底下,瞬间四分五裂!
一块块断裂的木块叠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想不到你还挺坏的嘛。”
“我出来混,可不是为了行善的。”虞忘攥紧了拳头,“你见过哪个恶棍在外不搞破坏的?”
她早就没必要善良了。
“你……怎么了?”望着泪珠子直落的白竹笙,她的心像被剖开一样痛。
“说话啊。”
“……”
他只由着眼泪滑出,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哭泣的时候,从不抽噎。
无声地落泪,是最令人绝望的。
“师父……”他颤动着嘴唇,努力半天才轻吐出这两字,“你……”
“信我吗……”
虞忘心口一震。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落泪,真想冲过去把他抱紧!
可是,她不能那么做。她不知道那么做,会不会使他反感。
“信。”她低声说道。
白竹笙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信了,他几乎放弃对他人的期望了。
“哭出来。”虞忘道。
“彻底哭出来。”
白竹笙也不想再忍了。泪水如泉水般涌出,他只好用手捂着眼,在黑暗里哭,依旧一声不发,连哽咽声都听不到。
虞忘湿着眼眶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咬着牙等着他,等他哭完,等他重新睁开眼看这个世界。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久,过了一会,白竹笙才拿开手,手上已全是泪,还泪眼模糊,湿漉漉的,红了一大片。
胡乱抹干眼睛才看清,虞忘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正要伸手擦干他眼角的泪花。
他任她这么做了。
纤细的手指在他眼角轻轻划过,那里能感受到水的清凉。
他盯着她看。
她的睫毛不算长,眉毛也不是柳眉,那双一向犀利的丹凤眼里,此刻透着少有的温情。她的唇,常年干裂,微微颤动着。脸颊谈不上水嫩,却很白皙。她皮肤本就雪白,因此受一点小伤,伤痕都能看得很清楚。
她的眼角也凝着泪,就在为他拭泪时悄然落下,顺着脸颊划到脖颈。
他一伸手,抚去那颗泪珠。她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
“你哭什么。”
“我,我不知道。”
“不用擦了。我不哭了。”
“哦……哦。”她立马缩了手。
“你真不哭了?你还在流啊。”
“不哭了。真的。”白竹笙睁大了眼,眼泪真的不再流了。干了。
“师父,你哭得比我还厉害……”
“怎么会,我就流了几滴。”
“眼睛都肿了。”
“有,有吗?”
“啊……还有鼻涕……要流到嘴里喽……”
虞忘慌忙用手捂住鼻子,不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别捂着,全弄到手上了,喏。”说着,他递给虞忘一条手帕,一条崭新的,白亮亮的手帕。
“拿走。小家碧玉才用那玩意。”
“谁说只有小家碧玉能用。我说你能用,就能用。”
虞忘犹豫了一下,接过手帕。说真的,她不会用。反正往鼻子上抹就对了。
“咦,怎么有股咸味儿?”
“那是你自己的鼻涕吧……”
手帕本来从他手里接过来时就是湿的,白竹笙反应过来:“哦,我手上有眼泪来着……”
手帕上沾满了他泪水的味道。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咸。这味道流到心里,就成了苦的。
更苦的还在后面。
每次虞忘在街上想要用手帕,都会引来一番不知源头的嬉笑。
那笑声里,有轻盈的小姐,有活泼的少年,有俏皮的姑娘,有老练的大婶……
“不过是个野胚子,还装模作样地拿个手帕,给谁看呢?”
“真是好笑,你看她那样子,哪是用手帕,简直是在吃手帕吧!”
“不会用就别用啊,这么装,不累么……”
“我都同情那手帕了,也真是命苦啊……”
虞忘抿了抿嘴,想要把手帕收起来。白竹笙见状,抓住她的手腕道:“你用你的。不用管他们。”
“这么好的手帕,凭什么给你用,我家姐姐倒缺个呢!”一个男孩嗤笑道,伸手要去抢虞忘手里的手帕。
“你干什么!!”白竹笙一把拽住男孩的衣领,“呼”上去就是一拳,“把你的贱蹄子拿开!”
“呜哇!你打人!”男孩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一下子引来众人围观。男孩的母亲闻声赶来,见男孩这副模样,顿时毛了,抬起手掌往白竹笙脸上拍去:“你个没人要的狗东西,凭什么打我家儿子!”
“啪!!”响亮而清脆的一声入耳。众人皆一声惊呼。
白竹笙侧着脸,左半边的脸颊红得怕人,似乎隐约看见几道指甲印,殷红殷红的,仿佛要渗出血来。
虞忘浑身都在发抖,见他泛红的脸颊,她整个人都崩了,失声尖叫起来。
“给我儿子道歉!”
眼看又要是一掌,虞忘扑到她身上,把她按在地上,两只手轮着在她脸上抓着,每一抓都很用力,很快她脸上便见了血痕。
她在地上尖叫着,揪住虞忘的头发,狠狠一拽,把她甩到路边,迅速像个疯狗一般掐住她的脖颈,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着,两眼冒火。
“妈妈!”突然的哭叫声喊住了她。
扭头,眼前的一幕令她差点崩溃——她的儿子正被压在地上,头颅被白竹笙死死按着。
众人都吓得不敢向前,就怕白竹笙一冲动,把男孩的头颅往地上砸。都知道这小子力气大得很,他若是被逼急了,使出的怪力,怕不是会把男孩脆弱的头颅给撞碎!
“你这野种,畜生!给我放开他!快放开他!你听见没有!”
“你没资格命令我!”白竹笙恶狠狠地瞪着她,那眼神,似被饿了三天的疯狗一般,就等把眼前的猎物撕咬成碎片!
“松开你的手,听到没?”
虞忘眼里噙着泪,她多废物啊,自己还要徒弟来保护,还把他逼得跟个疯子一样。
为什么,生活对她来说,这么困难。
她不是不会打架,但她会慌,到了关键时刻,反应就一下子变得很慢。
他们那时候也不过是孩子,有些事啊,真的没有胆子做。
女人松开虞忘的脖子,白竹笙也离开男孩,跑到虞忘身边。
“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啊,简直是怪物嘛……”
“真的不能再让他们待下去了!”
“我没记错的话,她手上的手帕,是村头张姨的吧……”
“我看着也像。”
“怕不是偷来的……”
白竹笙一下毛了:“去你的偷!”
虞忘惊讶地看向白竹笙,她竟忘了问这手帕的来历!
“你说实话,竹笙,这是哪来的?”虞忘颤颤地问。
“我真的没有偷。算了,你也不会信……”
虞忘的心“咚”一声摔下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