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逢

回首过往的信件，也已陆续寄了十多封，然而一切未变。

到的暑假，反而是更加慵懒了，对任何都提不起劲。他想着：或许有一天会遇上的。正巧木爱在空间里推发其社会实践的照片，租了房间供交换书籍之用。他翻了翻，知晓了地址，几次站起又坐下。尽管多次设想，但心里仍旧惶惶然，因而谬之千里的情况是占了大多数的。他终于下了破罐破摔的心，携了几本不再着眼的书，想着至少去换几本新书回来。

他循着地址找去，正好是下午两三点太阳毒辣之际，街上行人本就疏离，店里的空气恍若隔世般，自然是更稀。近三十平米的空间用桌子隔成三列，为两竖，上面堆满了杂志、文学、历史还有工具书；另一侧则是物异至极，杂志、文学、地理书刊、食谱医药等均位列其中，还四散凌乱。尽头连着横桌，充作柜台，摆满了小饰品和笔记本一类——作为礼品。门外一三脚架上的荧光屏写着“交换书籍，还有精美礼物相赠”云云。高世家推开转门时，木爱正坐在柜台后看书，不时地拨撩垂到额前的头发，拂到耳后，并没发觉他的到来。

他莫名地保持倚在转门上的动作几秒，悻悻然溜进来。听她说过下午只基本一人在的。他也没有去打搅的意思，放下夹在腋下的书，翻看起右边书堆中鲁迅的《野草》来，看完《题辞》和《秋夜》，便听见书本合起的声响。

“想要的话就换吧。虽然那也是别人带来换的。”她说。

“嗯。让我再看看。”

木爱盯着他的背影，猛然浮上一股熟悉感，侧着头思索了一阵，无果。略微伸了伸懒腰后摸出小刀一只手拿着，整个人趴了下去，把头枕在另一条臂上，开始摆弄面前的一株约二十厘米高的烛树。底座是一段枯木，圆柱形的主干剔透，没有粗糙的纹路，上面恣肆生长着光秃的枝杈。随着刀片的舞动，微微的丝屑飘落，镌刻下一道道青纹，眼里没有那“陌生人”的影子了。

高世家看完《风筝》就合上书，并着带来的走到柜台前，整齐摞好。

“好漂亮的烛树！你做的吗？”他说。

“是吧。”她轻笑着抬起头，眼神一撞上那张脸孔，眼睛表面似蒙上了一层雾，倏忽散去，“是你啊。”

她似乎很不高兴。

“亏你还记得我呢。”

“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装蒜吗？明明自作主张地给我寄了这么多信，还做了那种事，能忘记吗？”

“没这个意思。”

“你要知道，那些信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她显出悲戚的样子，“一开始没什么的，当作稀松平常的事对待。但你寄的频繁的时候，班主任就觉得不对劲了。之后每来一封，就要把我叫去教育一遍，义正严辞地故意扣下来，叫我学期结束再来拿。我抗辩向她要还说我‘不要与外界有太过频繁的联系，少想这些乱七八槽的。’到了期末去，反而摆出一副不知情的姿态扔了我的信。那种始终觉得自己站在大众道德制高点的行状最让人受不了了。可能听起来有点凶恶，但我的确说了：‘又不是你的东西，凭什么给我扔了！’”

听到这些意外之言，高世家不自觉地说了声“谢谢”。

“不谢，日常怼老师。”

高世家看着她充满怨气的脸，笑出了声。

“很有趣对吧。真是灾难。”她说。

“是挺有趣的。对你也一样吧。”

“还有更过分的。班主任在全班朗读了其中的一封，声情并茂地——虽然仅此一次。我倒想，里面的内容既然是你愤世嫉俗所作，作为驱散污浊淤塞的教室腐化空气是再好不过了。当读到尼采的那句‘人们求的是一己的安眠，以及有助于安眠的麻醉性之道德’时，我突然有点庆幸让她读了出来，真是比鸡汤醍醐灌顶得多了。奈何——”

“怎么了吗？”

“效果微乎其微，几乎使人以为刚才只是从嘴里吐出一团空气——诚如所言！人们依旧茫然地看着，不禁让人怀疑起文字的意义了。总之，我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却有点明白‘无为’的道理了。现在也跟你说出来了。”

“是吗？”

“不说了，多说无益。倒是别被第三个人听去才好。”

“如果有的话。”

“什么时候说话变这么警觉了，不带任何感情。”她拂开面前的烛树，把两本书捧起翻了翻，“换这本吗？你还真喜欢鲁迅呢。”

“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或许吧，至少不是现在。”

她在笔记本上登记好，在饰品里选了一个月亮形的钥匙配件和笔记本，“给，小礼物。多得都送不完。”

“可以给我那颗烛树吗？”

她盯着看了一会，轻轻推给他，“就当是给你的回礼吧。虽然我很舍不得，但你毕竟也写了这么多，我却一封也没回……要好好珍惜它。”

“那倒无所谓，你晓得的。——我会珍惜的。你说那之后为什么没再见面呢？”

“没这个必要，况且也是你擅作主张。”

“那之后我也想不出去找你的理由，像这样平淡无奇的聊天之前也要做好些努力。当时毕竟在现实中受了刺激，才会那样的。”

“也罢。”她的脸上浮现出不安，轻声问道：“你看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还是一如既往的完美。”

“是吗？”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好了，现在你的目的也达到了，走吧。我也快回去了。有事QQ上聊。”

“嗯，那再见。”

高世家推开门，重新回到燥热的世界时有一瞬的不习惯。调整好后，跨上自行车，寻找着来时的印记徐徐转动起车轮来。木爱目送他出门的那一刻，涟涟清泪顺着幽深洞穴的岩壁坠落进阴浅的水滩中，滴滴答答摔碎在木桌面上，映照出她晶莹的寞影。她抽出纸巾敷在脸上，感到了一丝悲哀——自己何以懦弱至此？

路途中高世家一直觉得自己如幽灵徘徊于荒野间。街上寥落的行人，添上蜗居在家的，彼此没有作为与不作为的区别，世人陷入的是这一平等中——所有人的生活或许都说不上是有意义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