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知道我心里不好受,抓着我的手腕,带我出了山门。
往山后走了约二百来米,隐约能听见水声,再走走,是一条小溪。
溪边有一块儿很大很大的青石头,被溪水冲刷得光滑如锻,白天小孩子们经常到这儿来玩,月光下泛着光辉,银星点点,溪水也很沉静的淌着,清晖映在水里,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师父坐在水边,没说什么。
我挨着师父坐下来,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溪水静静地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没有波澜,只激荡起几圈涟漪,扩散、褪去。哭累了,我才红着眼安静下来,把头靠在师父肩上,注视着那水波。
“师父,要不是我,龙渊就不会受伤了……”
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该是我啊!
“婉儿,你别胡思乱想。要不是你,渊儿早死了。”师父伸手摸摸我的头,依旧看着水面,“你救过他那么多次,他救你也是应该的。你别想那么多”
“可是,师父……这不一样,我替他挨得都是小伤,可他为了救我,差点儿死在那儿啊!”
“婉儿,那次你为了救他从覆雪崖摔下去,休养了半年才缓过来!你们都是师父的宝贝徒弟,谁受伤师父都心疼啊!”
我往师父怀里缩了缩,享受这久违的温度。
“可是……我比他恢复的快,我帮他是应该的啊!”
“那我问你,如果你能选,让龙渊要么和你一样一个多月恢复,要么正常,半年恢复,你选哪个?”
“半年。”没有一丝犹豫。
我从没对龙渊说过快速恢复背后的的意义。这意味着所有原本应该半年承受的痛苦,在短短几天或是几个月内全部经历。这件事,只有师父知道。
从覆雪崖摔下去以后的事,我这几年来一直都不愿再回忆。那时候,我虽命大没有摔死,却也已经奄奄一息。一连七天都处于半昏迷状态,几个师兄担心,轮着番地守着我,怕我再也醒不过来,可事实上我又哪能睡着呢?原本一年受得痛,在那短短七天全部汇聚在体内,肌骨的错裂与生长的痛苦交织在一起,七天以后才稍稍减轻。
“是啊,那你现在觉得还愧对他吗?”他把我往怀里又搂了搂,“这件事,既然他做了,自然不会后悔。他是哥哥,宠着你不应该吗!他这么做,自己心里也会舒服一些。你别想了,好吗?”
我点点头。话虽如此,我心上还是有道过不去的坎。
师父笑了笑,转换了话题,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问我:“今天破脉怎么样?”
“没出什么问题。”
师父仰头望着天空:“破脉啊,从来都是这样,看起来难,一旦你真沉下心去了,其实也就容易了。”
“您就不怕我真把楚爷爷给治死了?”
“你怕什么?他那几个孩子不是说了吗,让你试试,反正治死了又不找你麻烦。能练技术还不用担责任,天底下上哪儿找第二个这么好的机会啊!”师父哈哈一笑,眼底冒出一种狡黠的精光。
“万事开头难,以后再要破脉,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点点头。
师父还说了很多,只是我无心再听,只记得上午发生的一切,如现眼前。
秋夜到底不像夏天,已经逐渐转凉,师父看我穿得薄,早早就催促我回去。龙渊没醒,我便直接回屋了。
虫声窸窣,月色如霜。我躺在床上没睡多久,就被腹部的刺痛给折腾醒了,这大概是要开始恢复了吧。
我去了院后的佛堂。
这地方我常来。每次伤口恢复的时候,我不想让别人——尤其是龙渊,看见我那种被疼痛折腾的死去活来的狼狈,便一个人来这儿。
平日没什么人来这儿,只有师父每天来看看,偶尔才打扫一番,如今倒还算干净。几支香静静地燃着,腾起一缕一缕青烟,香烛青灯点亮殿内的黑夜。
掩上门,我跪坐在佛前的蒲草团上,在心中默默诉说所有的想说不能说。我并不信佛,只是单纯喜欢这儿的宁静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儿,大概也只有在这儿,我才能寻到那个真正的我。
我问过佛,春回冬转,四季更迭;
也问过佛,流云清晖,斗转物换。
我问过佛,命盘轮转,是非对错;
也问过佛,飞蛾扑火,生死过客。
……
可是佛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人间万物,百态众生。
于是我问给我自己听。
却也从来没有答案。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铁棍的寒光和龙渊的微笑。那一棍应当打在我的身上,哪怕就是死我也绝不会惧怕,可是为什么偏偏要让龙渊替我承受这样的煎熬。
我也记得化龙时吞噬的心智,仿佛是坠入黑夜,寻不到方向。我还是太弱,我不知道下一次的化龙会是怎样的结局。我害怕丧失了心智大开杀戮,连自己最亲爱的人也无法挽回。
这一切,终究得不到答案。
每一寸时光都会在生命里刻下痕迹,人生如戏,一幕幕喜怒哀惧,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