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这城里有个土匪,叫花脸狼,二十几岁就捡了条枪带着兄弟占了山头,后来竟成了气候,乱世里起起伏伏,成了地方一霸。
这红少爷,就是他们家的少爷。
七十多年前的秋天,夕阳西沉,少年骑着枣红马,守在山林外。突然,远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随着树木倾倒,一头野猪发了狂一样跑过来,几只狗不断狂吠着纠缠它。
少年啪地拉开枪栓,那野兽低吼着摆脱了猎狗,血红着眼睛朝少年的方向冲去,一时间,惊呼声四起:“红少爷小心!”
然而少年不退反进,拍马疾行,快得像阵风,把人声和狗吠抛在身后,谁也看不清他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近前,只知道他抬手就是两枪,一枪正中那野猪的胸膛,另一枪打穿它的脑袋。
那野兽与他擦肩而过,应声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终究没了声响。少年翻身下马,一刀插在巨大的猪头上,清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自得的笑。
围猎野猪的人群兴奋地聚拢过来,“红少爷猎到山货了!”
“恁大个野猪!红少爷一枪就毙了命了!”
少年被众人举起来,高高地抛在空中,他的脸上溅了野猪血,那是胜利者瑰丽的图腾。他扬起下巴,得意地看着人群外一个骑黑马的青年:“怎么样?小虎子!我十六岁就猎到了第一头野猪!比你强!”
“德行!”青年懒洋洋地笑着,“这二十几个人,十多条狗,陪你耍了三四天才猎到这么个玩意儿,你当你脸上有光啊!”
少年急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那,我,反正,那下回你们都不许跟着!”
瘸老张是跟着司令占山头的老人,一听这话不得了,赶紧打圆场:“这猎野猪哪有一个人的,司令和少爷打猎的时候,咱们不也跟着吗?要我说,红少爷这一身枪法,不比老爷子当年差!”
红少爷一听,眼睛亮了:“真的吗张叔?我枪法真的不比我爹差吗?”
“张叔啥时候哄过你啊?瞅瞅,这野猪不刚刚在你手里断了气吗?”
红少爷顿时美得不知道怎么好,黑马青年就嗤笑一声:“你就听他哄你吧。”
他把红少爷扛起来扔在马上,自己也上了马,喝令:“收拾收拾,红光子落山前回去。”
“是,少爷!”
红少爷坐在高头大马上,天边的夕阳没到悲壮,打猎的血还在烧着,晚风呜呜地吹着,只觉得不能再畅快了。
“冷吗?”
“有点儿。”
身后的青年抖开一张斗篷,给他围上:“到家喝点酒就好了,快走几步?”
“好!”
青年夹紧了马肚,奔马像一阵旋似的跑了起来,山林、落日、扛着野猪热热闹闹的人群,都被抛在脑后,只有猎猎的风声作响。
“你说的话――得算数!”
红少爷还记挂着什么,青年笑笑,说了句话,但被山风吹得听不清,红少爷追问:“啥?”
结果一张嘴,就被灌了一肚子风,再然后就被青年捂住了嘴。
得意也只有这么一路,刚到家门口,俩人就撞见了正要出门的沈司令。
沈司令土匪出身,后来被招了安,安上了司令的头衔,自觉十分成体统,每日里在军营里操练着弟兄们:“立正!稍息!”
回了家也不闲着,远见着两个惹祸精过来,立马腆着肚子摆起谱来:“立正!”
红少爷连滚带爬地从马上滚下来,站得溜直,青年也下马,立正。
“这大冷天的,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又干啥去了?”
两人还没搭腔,后面扛着野猪和野味的人就挤挤挨挨地过来了,瘸腿张老远就喊:“大当家的,红少爷今天猎了头野猪!”
沈司令一口气好悬没背过去,伸手就打了青年一脑瓢:“你又带他去野!”
“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乐意带着他似的,我这刚到家,气儿还没喘匀呢!他就扯着我去猎野猪,我有啥办法?”
沈司令气得二佛升天,回头就要打,可是看着红少爷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打坏了可惜,把蒲扇样的巴掌放下了:“回头让你娘削你,往死里削,我告诉你我可不拦着!”
然后又气沉丹田地朝青年吼起来:“他小!你也小啊!不知道野猪那玩意儿生性啊!把你俩顶个透心凉,倒霉的是我!”
青年扯扯嘴角,也只能小声来一句:“也不知道谁是亲生的。”
“你又嘟囔啥?”
“我说,是!司令!”
年关将近,沈司令这浑身的事儿,也没空跟他俩计较,腆着肚子走了,还不忘骂瘸腿张:“你咋还不把野猪皮剥了?”
瘸腿张还挺茫然:“剥皮干啥啊……”
沈司令这一怒非同小可,差点一巴掌呼过去了。
“我儿子十六岁打了野猪!还不得给人看看啊!不剥皮吹牛的时候拿啥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