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对三介的人而言可谓是最神秘的地方,而花径里便是这深海最为美丽的神奇之处。
花径里只生一种花,并且只生此花中最为罕见的颜色;花开万年如一日,不衰不败。花径里是深海心腹之地一般的存在,早在深海初辟之时,这里就已经是这样了,可以说是有了花径里,才有这南下深海,它的地位,即便是暗渊鬼徒也不会到此乱生事端。
去花径里的路上,行人寥寥,离得越近便越见不着人影。蓦疏说是没人去,也可以说是没人敢去。这样的说法,让卿芥的脑海里勾出了比较黑暗的画面。
蛟井,中介四方交汇处。乌云吞噬了蓝天,雄浑厚重,一滚一滚的朝地面压来。
“柴胡大人,惇物山寤青阁御狸前来带话。”
“我这就过去。”
御狸在蛟井外的水席等候着,说起来它还从去过千上国以外的地方,原本以为外面会很美,像书上所说的别有一番滋味。可难得出来一次,却被这袭天击地的乌云像地方恶霸一样抢占了所有的美景。
“还是惇物山好,卿芥为什么一定要下山...“看到眼前的景色,御狸是如何也想不出卿芥为什么离开寤青阁。
半白眉毛,略高的颧骨,坚定的眼神,一副明辨是非、公正无私的形象,着一身湖水色有墨莲暗纹的轻衣,腰间挂着仙帝亲赐的清玉尺牌,彰显身份,是柴胡大人无疑了。
“柴胡大人,卿上请您一聚。”
上介的指令,蛟井已经收到,柴胡知道,卿尚找他大概所为何事。“明日巳时,我去寤青阁,让他把珍藏的银枫酒备好。”
此时的三介,气氛紧张,各方都做着准备,为应对不久之需。北上新林精化了结界,王城军兵逐步去往边界各地驻扎;西左绝屠倒是时刻都是紧张的状态,不过这会儿,王尊也向三将下达了命令;东右千上国因为大多数情况下自己所在之处不会被作为主战场,一般都扮演着辅助的角色,所以没什么大动作;下介直属于上介,随时听候调遣;所知之地,此时维有深海最为平静,这种时候,鬼徒都去往暗渊深处,不愿参与。
绝屠上将府,孤启汜正在给孤府加强灵力防护。
“哥,”孤启悦站到孤启汜旁边。
“有话就说。”孤启汜专心加防,没有看她。
“我想帮你。”
孤启汜收起灵力,面对启悦,神情严肃,“你听好了,不管外面如何,你都不可以出家门半步。”
“可...”
“这事没商量,守好家,等我回来。”
应觉收拾打理好了府中的一切,在门口向孤启汜示意。孤启汜走向应觉,到半路又折回来,别过头看着别处,摸了摸启悦的头,然后消失在启悦的视线当中。
孤启悦看着这个空旷的家,熟悉的孤独感又涌上心头。她向年丰书信一封,问起近况,告知绝屠的形势,让他好生保护好自己,莫要参与。
这时在新林,年丰已随伯禹、洛佟一起做着战事准备。此事涉及卿芥,他不可能袖手旁观,大家都是一起谈天说地、喝酒吃肉的交心之友,怎么能够两袖清风、坐看风云。
次日巳时,柴胡分秒不差的来到寤青阁。院子里,卿尚已坐在石桌前;桌上的酒壶还未曾揭盖,就已飘香四溢。
“上次一别已是百年,大人真是忙啊。”卿尚给柴胡斟满银枫酒。
“你知道我这人闲不下来,正好有这差事,又适合我。”柴胡抿了一口酒,一股沁心的快意涌上来,清甘在口中回旋,“果然好酒,你呀,也就这种时候才肯把这宝贝酒予我一品。”
“关于那孩子的事还希望你能让芥儿早些脱身,我知道上的压力很大,可那并不是针对芥儿。”
“放心吧,等事情结束,她会安全的回来。“柴胡饮尽了一杯,准备再斟一杯时,被卿尚按住了酒壶。
“我给你备了一壶,你带走吧,”卿尚一副痛失所爱的模样,“御狸,把酒拿来。”
一个锦铂装饰的礼盒递交到柴胡手中,“哈哈哈哈,卿上如此大方,那在下也就不客气了。”
“走吧走吧。”卿尚转过头,朝柴胡挥手,很是不舍。
回到蛟井,柴胡迫不及待地打开有三个巴掌大的礼盒,发现里面的酒壶却只有两个小酒杯的大小,酒也没装满;于是失落地合上盖子,小心地放在壁柜上,然后去处理事务,边走边遗憾的叹气。
往花径里的路没有标志提示,离近了也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有个写着花径里的木牌随意地插在长满草的地上,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卿芥四处打量着,刚想张嘴问花径里在何处,蓦疏便一把抱起她从离牌子五步的地方向前走。卿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从这么近的角度看他,还是头一次,静静地,什么都忘了,嘴角也不自觉的向上扬,用手轻轻的戳了一下蓦疏的脸。
“到了,下来吧。”蓦疏笑着,但并有把卿芥放下来的意思。
“啊,噢,”卿芥赶紧收回手,想要下来,可蓦疏一掂抱得更紧了,弄得卿芥脸一红,“那你放我下来啊。”卿芥看着地面,不敢看蓦疏。
眼前卿芥的样子在蓦疏眼里真是可爱极了,他把她放下来,卿芥又立马转过来,“刚刚为什么抱我?”
“不抱你的话,你就进不来,”蓦疏捧着卿芥的脸,“你准备好了吗?后面有你最喜欢的东西。”这句话蓦疏说的好温柔。卿芥愣愣地点了点头,慢慢的回头。
传说,锥霞有罗,独处深渊...那些不知真假的被人称为传说,若是遇到了,就一定是缘分吧。
“原来,书上的传说是真的。”面前无际的罗红色锥霞,一朵一朵小小的簇在一起,疏密有致,看着十分舒服。
花径里的天很蓝,蓝得很透彻,干净轻松,悠悠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改变着颜色。花丛中一条细细的水流贯穿整个花径里,凑近细看的话会发现它闪着光,可以感受到水里的灵气,空气沾着水流里的灵气随意发散,浸润着锥霞花。卿芥小跑了几步到最近的花丛前,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着这个神奇的花。
视线中间站在那里的人,便是祉仙了,与花径里共生的花灵。
“我过去打个招呼。”蓦疏走到卿芥身后,弯下腰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卿芥看着蓦疏走去的方向,那姑娘穿着淡黄的裙子,裙摆处有些发红,衣袖各处绣着锥霞花的样式,白的发光的皮肤,形似锥霞花叶的耳朵,白金色的头发,卷而有序的散落到及膝的位置,有着罗红锥霞的金丝头饰环绕在头上,全身散发着金光。
蓦疏走到祉仙面前,单膝跪地,低头示礼。祉仙带着慈祥的笑容亲吻了蓦疏的头顶。
祉仙可以给每一个接触她的人带来好运,可唯独有两人,她无法随心的干涉,便十分疼惜这二人,其中一人便是蓦疏。
蓦疏站起身,卿芥也来到身旁。示礼,祉仙用手轻触卿芥的头,这一下,她知道了卿芥的气运,并点头以示卿芥可以出入花径里。
锥霞花的上方,天空有些泛红,每日此时便是一日中给花施以灵气的最佳时机。祉仙渐渐消失的身形化成一点金光,慢慢的仔细地穿梭在花丛中,让每一朵花都受到滋养,保持最初的模样。
“她是谁啊?”卿芥变温边看着那一点四处停留的金光。
“祉仙,这片锥霞生出花灵,也是三介中辈分最高的存在。”蓦疏眼里除了对祉仙的敬意之外还有感谢。花径里是蓦疏的母亲带他来的,这里有他与母亲快乐的回忆,也有与母亲分别的悲伤,祉仙是这一切的目睹者。对蓦疏而言,在与母亲分开后陪伴他的祉仙,也是母亲一般的存在。
花荣万年,径足千尺,里泽非靡,诚于罗红。花径里的所有若非生于怜爱,定不会有这万年如一日的景象。彼于此,得此缘,亦不是越及修为仙神的福分,今日一见,低往日百闻;生而福祸伴右,幸而喜乐常左,得左何乎右。花径里所有的锥霞都附着虔挚的祝愿,祉仙说,它的每一朵花都祝福着一个应该被幸运宠幸的人。
异净和幻青在花里打滚,翻滚过的地方,锥霞倒下又立起,完好如初,脖上的银流苏铃铛轻脆的响个不停。蓦疏拉着卿芥的手走到了一处花相对稀疏的地方,手一抬,一棵大树从地里升了出来,这样子简直再熟悉不过了,三介之中仅有一棵的惇物山古神树红枫。
“红枫...”算来卿芥离开寤青阁已经很久了,这一路发生了不少事,很多时候都已经忘了惇物山上的生活,想起来,也许久未给家中书信了。卿芥的眼眶有些红润,她走到红枫树下依然是坐到那根低矮的树枝上,靠着主干,把小白拿出来,书信一封准备送出去,蓦疏用灵力在小白身上画了一个符号,这才放走它。
原本蓦疏是觉得卿芥离家这么久,应当很是想念,才幻出这枫树,想她心里能有些安慰,可这样子倒像是勾起了思家的落寞。蓦疏走到卿芥身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别难过了,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嗯。”
蓦疏抱起卿芥,飞上了红枫顶,花径里的风景一览无余。两人并肩坐着,看着渐渐落下的太阳,似乎惇物山的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芥,明天你就回惇物山吧。”
“为什么?你不一起去吗?放心,爹爹不会赶你走的。”卿芥靠在蓦疏肩膀上,手里转弄着一片红枫树叶。
“...我可能要离开-段时间,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你跟我一起的话会有危险。”蓦疏深情地吻了一下卿芥的额头。
“既然那么危险,我同你一起去,指不定还可以帮到你,等完事了再回寐青阁。”卿芥坐起来看着蓦疏,刚对视了一下,蓦疏的目光便躲闪了。
“你应知道一般人不会同绝屠上将搭上关系,所以...”
“所以你不是一般人,我知道。”卿芥笑嘻嘻调皮的样子让蓦疏看了,真的片刻不想离开她。
“不,等你回到寤青阁,便会知道-切的...到时候如果你不想再见我了,我便永不会去找你。”
我便永不会去找你。这一字一句像钉子一般扎得疼,人家都是永生永世的誓言,为什么到了这,成了永不相见...
“这么严重啊...”卿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她好像想起了点什么,又似乎明白了蓦疏为何说出如此绝决的话,可又朦朦胧胧的不清楚。“不会的,”这三个字的语气异肯定,蓦疏转过来看着卿芥,”我怎会不愿见你,所以你一定要来找我。”
他说的这些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既未发生,便可改变;我不会不愿见你,你便不能不来找我。卿芥心里所想都似乎传达给了蓦疏,那种欣喜像是-个孩子答应了要被带去他向往以久的地方去玩,这种掩饰不住的心情,冲出头顶、肆意地表现在脸上。
“好,一定,”蓦疏笑得像个孩子,一把搂过卿芥,在耳边轻轻的说,“不许反悔。”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滑下,落在衣服上的瞬间没了踪迹。
说是这么说,可若是卿芥到时候有些许不愿了,他依旧会照她的意思,只怪自己背负的罪孽太重,又怎能强迫她。
这一眼罗红,胜是欢喜;天边的落日橙黄,留下了一天中最后一点光芒,为夜晚的冰凉献最后一点力。太阳落下的另一边,月亮现了身形。
好想就这样一直靠在他的肩上,从日出到日落。
好想就这样一直有她在身旁,从月升到月没。
深蓝覆盖了天空,锥霞的灵光微微闪烁,在这里,天上的繁星也显得逊色。
那些不知不觉就有的,时常会莫名其妙的发生,就是因为不易被察觉才携带着一次次的惊喜,让人名兴奋。类似缘分这般神奇的东西,如是遇见了,不论好坏,都得收着。
新林林界,洛佟依照灵主的指示紧张地布置着防御之事。
“这几日辛苦大家了,今天早些休息,明天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
营帐内,伯禹细心地擦式着琴,年丰也摆弄着苇笛,都出了神。外面,士兵们来来往往,吵杂的声音掺着说笑,倒像孤启悦那个话多鬼,就闲不着她。
近几日,她也未曾来信,或许是被她哥哥管住了吧,比时事态严峻,严些也是应该,只是不知她在做些什么,那毛手毛脚的样子,定是被关在家中发呆了。
苇笛空旷幽明的声音一时间围住四方,本是想欢奏一曲安定人心,不知怎的,被几分思绪涌了上来,成了主调,一曲又一曲,直到帐中的火都灭了,被都暖了,才肯停下,丢了魂似的睡去。
南下深海花径里,太阳尽数落下,丢下最后一缕光。
汀上一芥,瓣羽如尘,轻霞带纱,朦朦胧胧,不知否祉仙作美,画了这佳人佳画;能听见,再一曲相伴;盼,日落了山,烛起了光,此时人在左右。
“疏,你能再弹一次《无言》吗?”
“好。”
风起花飞,蓦疏接过卿芥幻出的古桐琴,盘腿坐下的那一刻,灵光从地上飞起,从衣角开始逐渐向上。青靛染了衣色,边缘是他最爱的流云纹。弦动音始,卿芥见状也换上了青羽缕衣,以舞和琴音;佳人才子,谓之良辰美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异净和幻青找蓦疏讨了吃的便睡着了,不得不说异净庞大的身子和柔软的毛着实是个靠着睡觉的不二之选。看过花径里的夜景,卿芥依偎在蓦疏怀里,两人一同靠着异净睡着了;在她的梦里自己着了一身罗红嫁衣,满眼泪水,身上好多伤口在滴血,一步一步地向那个双眼无神又充满杀意的人走去。
次日未及日出,蓦疏便抱着卿芥出了花径里,醒来时,卿芥已身至池中亭。她揉着迷糊的眼睛到栅栏边,抱着蓦疏,把脸埋在他的背里。渐渐的蓦疏感觉到背上有一点湿润。
“我以为你走了,刚刚的梦里你不在我身边。”蓦疏转过来抱紧卿芥,看着她哭肿了也要盯着他看的双眼,心头一阵阵泛酸。
“傻瓜,怎会次次梦到我,哭成这般模样,不怕我嫌弃你?”
卿芥一个白眼,把剩下的眼泪都翻了回去,蓦疏为她拭去眼泪,吻了她的双眼。“以后要哭就到我怀里来,这样就没人知道你哭肿了眼,”明明是句玩笑话,怎么可以被他说得这样深情。
千万别哭啊,你一哭,我该如何走...
远处,琅然向蓦疏使了眼色,话终归还得说出口。
“芥,日落后琅然便会送你出深海,然后快些回寤青阁,知道吗?”
“你要去多久?”
此去离开,往后之事岂能由他作主,“约定好了,我会来找你。”
此情此景,何来的心情去赏那多的几朵白色鸢尾。蓦疏渐渐离去的身影后,卿芥空洞无力的眼神,落魄至极,红了又红的眼眶,几滴不知是流还是不流的泪水,除了无助还能怎么形容。
眼里蓦疏已淡出视线的身影,异净徘徊了许久也只能跟上,幻青藏在卿芥衣角下,擅抖的水汪汪的眼睛,一股脑地扑进卿芥的怀里。
所渭等待,不过就是度过一段不知何为止的时间。我在惇物山都过了百年,怎会惧这无期...
安慰之话,谁人不会,做到之人,往往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