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早吗?已经八点半了,这么贪睡,倒让他笑话了。
姜清欢站在她身旁,同她一起看向花园里的人,只不过姑侄心绪各异,一个看的是顾行舟,一个看的却是韩永信。
姜清欢说:“我让冯妈把早餐给你热一热,今天天气好,吃完早餐,正好可以去花园里走走。”
“好。”应声飞快,隐带欢欣,不像她。
“今日倒是挺乖。”姑姑未曾察觉到异常,笑着离开了。
换衣下楼,正好遇见端着餐盘下楼的冯妈,食物未动,想来那人没有食欲。
热早餐需要时间,再说姜以迟也不急着用餐,径直去了花园,姜清欢在她身后喊道:“吃完饭再出去。”
姜以迟声音消失在客厅里:“老师来了,我跟他打声招呼。”
腊梅树下,顾行舟看着姜以迟一步步走近,关了水龙头,站着不动了。
阳光刺眼,姜以迟抬手遮挡阳光,跟韩永信打招呼,原本心绪还算淡然,一旦立身顾行舟面前,竟又隐隐紧张起来。
“嗨——”她轻轻的笑。
“今天起的好早。”话音中竟带着戏笑。
姜以迟笑容加深,明媚粲然。无法反驳,确实起晚了。
尴尬吗?也许,抬眸看着腊梅树,为了转移话题,随口说道:“梅花开得很漂亮。”
顾行舟勾起唇角,抬起手臂,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修长的手指间已经折下了一枝腊梅花。
“把手伸出来。”
姜以迟睫毛颤动,缓缓伸出手,一枝梅花静放掌心。
姜以迟低头看着,腊梅花,亦是一朵朵温暖的花。
抬眸看着男子,他站在花树下,嘴角笑容若有似无,温情和暖,纯属妖孽一个。
姜以迟有些懊恼,她好像中了魔怔,总是走不出他眼眸里的千山万水。
隆冬寒风天,绽放枝头的不是梅花,而是希望。
韩永信喜爱花草,以至于韩家一年四季花香迷人,就算到了12月下旬,依然万花纷呈,姜以迟伫立在花圃之中,手中拿着梅花,浅浅微笑,恬淡怡然。
她用柔婉的神彩,点燃了时光静好。
姜以迟对梅不喜不厌,但今日却因为一个顾行舟爱上了梅花。
一枝腊梅,花朵少了冷清,丰腴优雅缀满枝干,花香淡雅,姜以迟在12月,闻到了春天的气息钋。
不经意抬头,温暖的阳光和一树梅花勾勒出顾行舟嘴角的笑,只是眨眼间功夫,似乎明媚的春已经破冬而出,急着在圣诞节之前悄然上演。
顾行舟笑容含蓄,总是淡淡的,姜以迟想,若是他肯大笑,笑容必定可以覆盖满园群花。
景美,人美,姜以迟就连心情似乎也明亮清晰起来罴。
她意识到,有些人纵使相处多年,她依然无法描绘出他的眉眼,但有一种人,也许只消一眼,便能被她存放在记忆里,永世难忘。
“身体好些了吗?”顾行舟看着姜以迟,阳光和姜以迟背后的白色花朵融进他的眼眸里,淬成了一群群展翅欲飞的白鸽。
姜以迟声音很轻:“好多了。”
静静看着她,他说:“气色还不错。”
“因为起得早。”少女话语玲珑聪睿,学他适才戏笑,花影照人,在顾行舟心里荡漾出一池悠悠春水。
此刻,姜以迟不期然想起佛语。
佛曰:“只此一眼,迷醉半生。”
最美好的时光铺陈在顾行舟的眉眼间,随着黑眸流转,仿佛能晕染出一世缱绻春光。
姜以迟知道,此景,此人,必定会被她镶刻在脑海中。顾行舟是她眼眸中的白月光,至于是不是她心头的那颗朱砂痣,尚未深想。
她在想,如果将这么一个人融入骨血,刻进灵魂里,对她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昨天深夜,她还对韩愈说男女心动好比水月镜花,很不真实,但今日见到顾行舟,她却亲自推翻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四目相对,心事轻柔,涟漪层叠,又何尝只是心动那般简单。
有心摆脱心事困扰,姜以迟想起那碗香菇鸡肉粥,还未开口,心里就已浮起淡淡的暖意:“谢谢您让人送来的粥,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她没告诉顾行舟,水晶碗被她刷洗干净,至今还在房间里放着,看一眼,烦心事瞬间消散。
“喜欢就好。”顾行舟原本想对她说,如果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带她一起过去,但舅舅在一旁站着,此话脱离师生轨迹,有些不合时宜。
“我明天回学校。”姜以迟说完这话,又有些懊恼了,她回学校,原本无需告诉顾行舟,但也不知怎么了,话到嘴边,就那么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行踪。
顾行舟还没说话,韩永信已经拿着施肥工具走了过来:“身体还没好,别急着回学校。”
姜以迟说:“年前考试,我需要回学校复习功课。”
顾行舟笑了,废寝忘食翻看红楼梦的人,几时这么认真过?
“学业重要,身体更重要。”韩永信摘掉白色手套,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先不急着回学校,问过医生再说。”
韩永信毕竟是一片好意,姜以迟纵使不愿,又能如何?
顾行舟看出她隐隐有些小情绪,想来在韩家诸多不自在,眼眸不由浮起浅淡的温柔。
这么关注一个人的喜悲,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念念不忘,放心不下,他之前从未经历过。
如此轻易,就被一个姜以迟操控着情绪,比起之前刻意忽视,现如今倒是增添了诸多无奈。
昨天和陈医生通话的时候,陈医生唉声叹气道:“小姑娘太难缠了,去韩家给她输液,怕她排斥扎针,可怜我搜肠刮肚给她讲笑话听,只可惜最后笑话没讲成,反倒自己变成了笑话。”
“哦?她都说了什么?”想起那个孩子,顾行舟眉眼间已经开始有了笑意。
“我给她讲李元霸,说李渊四子力大无穷,功绩赫赫,一对金锤横扫千军,只可惜天妒英才,最后举锤骂天,竟然被雷劈死了。小姑娘听了之后,皱着眉,很认真的对我说,历史上根本就没有李元霸,李元霸虚构原型来自于李渊之子李玄霸。唐书列传中曾经提起过,李玄霸年十六早死,但在历史上他什么也没干。”
顾行舟轻轻的笑:“嗯,像是她说的话。”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姜以迟偶尔认真起来,纯真执拗,像个孩子。
“她还希望我以后能够尊重历史。”说着,陈医生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为了这句话,顾行舟挂断电话后笑了很久,格外的想念她。
两年前,陈医生儿子被牵扯进一桩刑事案件里,陈医生恳请顾行舟帮忙,两人这才有了交集。
陈医生为此一直对顾行舟心怀感激,那日下午,正准备动身前往韩家,顾行舟给他打来了电话,说小姑娘排斥扎针,扎针的时候可以多跟她说说话。
认识这么久,这还是顾行舟第一次请他办事,陈医生还笑问陆子初,小姑娘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顾行舟在电话里笑了笑,“陈叔,她还是个孩子。”
在他眼里,她还是个孩子,可他比谁都清楚,姜以迟是个情绪掌控高手,善于伪装,看似温吞谦逊,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执拗难缠。
既然她想离开韩家,或许……
或许私底下,他可以跟陈医生事先沟通一番,如果她真的不适合回学校,说什么也不能由着她胡来。
不经意抬头,竟看到了韩愈,不知何时早已立身阳台,穿着睡袍,双臂环胸,垂眸看着他们。
姜以迟顺着顾行舟的目光抬眸望去,因为刚睡醒,韩愈发丝略显凌乱,但男人若英俊,不管怎样都会让人觉得很好看。
距离有点远,姜以迟看不到他的眼睛,并不见得韩愈在看她,但她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更何况顾行舟就在她身旁站着,姜以迟竟跟做了亏心事一般,不愿看韩愈,更不敢看顾行舟。
花园花朵开的不管不顾,从高处往下看,宛如一只只展翅欲飞的七彩蝴蝶,韩愈从不知道,家中花园竟可以这么美。
见顾行舟朝他挥了挥手,韩愈笑了,再看姜以迟,垂头看着手中的腊梅花枝,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可就在刚刚,她明明看到了他。
装作没看到他,至少说明他在她眼里,并非是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花园里,也不知道顾行舟低头对姜以迟说了什么话,只见她点点头,跟着陆子初和韩永信一起离开了花园。
这丫头在公共场合举止得当,可一旦到了私底下俨然换了一副面孔,典型的表里不一。
冬季清寒,百花晃眼,韩愈看着姜以迟的背影,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双经年冷漠的眼眸,不知何时早已因为一张笑靥有了融化的迹象。
顾行舟去找韩愈时,韩愈正在换衣服,也不催他,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一本财经杂志翻看起来。
待韩愈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这才从杂志上移开视线,抬眸问他:“好端端的,怎么感冒了?”
顾行舟昨天很忙,在江苑忙完工作,已经是深夜11点左右了,睡前给陈医生打了一通电话,原本是想询问姜以迟身体怎么样,就多聊了几句,然后陈医生提起了韩愈,说韩愈落水,下午发高烧,好在烧退了,虚惊一场。
已经很晚了,顾行舟没再给韩愈打电话,一大早过来,明着是来看望韩愈,暗地里……看看姜以迟。
“不小心掉进了游泳池里。”韩愈低头扣着衬衫衣扣,声音有些哑。
顾行舟笑了笑:“看来,这个不小心有些不寻常。”
“昨天我好心归还手机,却被姜以迟推进游泳池里,你说这姑娘是不是恩将仇报?”话虽如此,语音里却没半分埋怨的意思。
顾行舟看着他,若有所思:“姜以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你倒是了解她。”
顾行舟合上手中杂志,再开口,声音凉凉的:“你欺负她了?”
若非气恼,姜以迟怎么会动手推他?他可以不了解姜以迟,但对韩愈却是十分了解的。
韩愈进更衣室拿外套,听了他的话,走到门口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吻她算不算欺负?”
“啪嗒”一声,手中杂志被顾行舟扔到了一旁矮桌上。
餐桌上,腊梅在花瓶里吐露着芬芳,姜以迟想:顾行舟上楼也有好一会儿了,不知道韩愈有没有乱说话……
“在想什么,吃个饭还这么心不在焉。”姜清欢端来了一杯牛奶,放在姜以迟餐盘旁边。
姜以迟回过神,说谎不眨眼:“昨晚没睡好,有些犯困。”
“吃完早餐,回房间好好补补眠。”姜清欢站在餐桌旁,接着说:“昨天晚上你爸爸给我打来了电话,打不通你手机,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以迟皱眉:“你怎么告诉我爸爸的?”
姜清欢见她有些紧张,忍不住笑道:“看把你紧张的,我说你手机坏了,今天让你抽时间给他回个电话。”
姜以迟笑了笑:“谢谢姑姑。”
顾清欢没好气道:“谢我说谎,替你隐瞒生病这件事?”
“报喜不报忧,再说我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没必要让他们在美国为我担惊受怕。”
姜清欢笑着摇头,离开餐厅,很快又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只盒子,放在了姜以迟面前:“看看,如果款式不喜欢的话,可以拿到店里再换。”
姜以迟放下汤勺,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安放着一支银白色手机,女款,是时下女孩子都很喜欢的款式。
原本姜以迟打算回学校之后再买手机,没想到姑姑私底下都帮她置办好了。
姑姑眼光一向很好,她挑选的,姜以迟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姜以迟抬头问她:“我如果对你说谢谢,你会不会生气?”
姜清欢撇嘴道:“肯定会生气。”
姜以迟含笑不语,低头把玩着手机,耳边响起姜清欢的声音:“刚才听永信说,你明天想回学校?”
“年考在即,总不能因为生病一直耽误学业。”
姜以迟端起牛奶,浅喝一口,有点小甜,不加糖的话,会更好。
姜清欢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人,扫了一眼四周,见冯妈正在厨房里忙碌,坐在姜以迟身旁,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韩愈私底下又找你麻烦了?”
“没有,他对我很客气。”最近确实很客气,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姜清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好几秒,这才对阿笙说道:“以迟,远离韩愈。”
姜以迟微愣,失声道:“姑姑你——”发现什么了吗?
姜清欢轻叹一口气:“没有人能够在伤害韩愈之后还能独善其身,他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把他推到游泳池里,大病一场却不记仇,这并不寻常。”
“姑姑多想了。”这话,姜以迟说的心虚。
“真的是我多想了吗?他昏睡醒来,追问冯妈,得知你一直没去看他,当时就动了怒,让冯妈喊你过去,后来冯妈对他说,你在睡觉。韩愈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顿了顿,姜清欢神情严肃起来:“以迟,姑姑是过来人,韩愈看你眼神不一样,还有他对你的态度……”
姜清欢没把话说完,有些忧心忡忡。
静默片刻,姜以迟说:“姑姑,不管韩愈是否对我有意思,我都不会跟他在一起。”
姜清欢挑眉:“因为我嫁给了韩愈的父亲?”
“因为我不爱他。”
“现在不爱,你能保证以后也不会爱上他吗?”
姜以迟笑了:“姑姑是不喜欢韩愈这个人,还是单纯不希望我和韩愈在一起?”
姜清欢“唉”了一声,侧眸看着姜以迟:“感情对于韩愈来说不是必需品,而是生活调剂品。他能很快的投入一场新恋情中,同时也能快速的从一段旧恋情里抽身而出。曾经,韩愈有一个女朋友忍受不了韩愈和她分手,以死相逼,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那女孩当着他的面割破手腕,寻常人面对这一幕,不管有情还是无情,只怕早就打电话叫救护车了,可韩愈呢?视若无睹,继续煮咖啡,去书房工作前,还特意问了问女孩,要不要来杯咖啡提提神继续闹。”
“后来呢?”韩愈倒也狠心。
“家佣担心出事,打电话给永信,那天永信在开会,我代永信接了电话,听说此事,连忙让家佣带女孩去医院,好在送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为此,韩愈还把家佣给辞了,嫌他多事。”
姜以迟总结道:“这女孩有点傻。”
男人若不爱,就算女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重燃心动,有的只是心惊肉跳。韩愈是男人中的异类。
“重点不是女孩傻不傻,而是韩愈太无情,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旦不爱,比谁都狠。”姜清欢说着,抬眸看了一眼通往二楼的盘旋楼梯,话锋一转:“还有楼上那位顾行舟,有女孩为了他要跳江,为此还惊动了警察,女孩执意要跟顾行舟通话,警察无奈只得找到顾行舟,希望他能够暂时说谎稳住女孩的情绪,你猜怎么着?顾行舟表面应允,但接过电话却对电话那头等着跳江的女孩说:‘需要我为你倒数吗?’说着,还真的从10往前倒数起来,顾行舟声音多淡定啊!一个个数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沉稳有力,就跟阎罗王索命一样,那女孩当场就崩溃了,还没等陆子初数到2,就冲顾行舟大声吼道:‘顾行舟,你真狠。’顾行舟说:‘不是我狠,是你太懦弱,如果你真的跳江,我或许还能多看你一眼,但你不跳,所以我连跟你说句话,都觉得对你是一种恩赐。’在场的人听到顾行舟的话,全都吓出一身冷汗,唯恐女孩想不开跳下去。”
“那女孩跳江了吗?”姜以迟有了兴致。
姜清欢“哼”了一声:“他都把话说得那么绝情了,傻子才会往下跳。”
姜以迟笑出声:“听似无情,毕竟还是断了女孩跳江念头,说起来应该算是有情了。”
反观韩愈,女友和他毕竟相识一场,割腕后经受待遇比陌生人还不如,姜以迟几乎敢断定,倘若不是家佣打电话求助,后来把女孩送到医院,韩愈怕是真的会任由女孩死在他家里。
“以迟,你这是在替顾行舟说话吗?”姜清欢有些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