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风刮打在姜以迟脸上,姜以迟脚步不稳,走在鹅卵石路上,险些被绊倒。
太阳那么暖,暖的心潮泛湿。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姜以迟越走越急,待那人扣住她手腕,一声“姜以迟”刚刚出口,就被姜以迟反射性用力一推,眼前一花,当她听到重物落水声时,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力气会那么大。
想来,确实是怒了。
那日,天很蓝,游泳池畔,少女身形纤弱,站在鹅卵石小路上,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清澈泛蓝的池水里,韩愈浮出水面,脸色铁青。
别人索吻顶多是被女方打一巴掌,他倒好,险些送命。
毫无征兆之下,韩愈被姜以迟推到了游泳池里。
隆冬季节,若不是池水恒温,又在家里,韩愈怕是要冻死在池水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游泳池里?”是姜清欢的声音,实在是落水声音太大,她和冯妈原本正在客厅里等韩愈和姜以迟回来,听到异响,两人均是吓了一跳。
姜以迟低着头,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没吭声。
姜清欢已经走到游泳池边,看了姜以迟一眼,又看了看浑身湿哒哒上了岸的韩愈,眉微不可闻的皱了起来。
此情此景,并不寻常。
韩愈失足落水?或是韩愈喜欢冬游,怕着凉,所以穿着衣服跳水?
诸如此类的谎话和借口,连小孩子也不会相信。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韩愈落水跟姜以迟有关。
姜以迟是什么性格,姜清欢又岂会不知,这孩子知礼懂事,若非动怒,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姜清欢没往深处想,以为韩愈因为她的缘故,故意为难姜以迟,两个孩子之间这才发生了冲突,一时间也不忍责怪姜以迟,好在韩永信此刻不在家,要不然哪能轻易蒙混过关。
冯妈目睹此景,经不起吓,捂着胸口,正站在台阶上,就听姜清欢朝她喊道:“冯妈,别愣着了,你快去煮壶姜茶,一会儿端到阿愈房间里。”
冯妈连忙说了一声“好”,哪还敢耽搁,急匆匆离开了。
此时,韩愈已经一步步走近姜以迟,水珠从发梢滴落,脸色很难看。
姜清欢担心韩愈找姜以迟麻烦,连忙抓住韩愈手臂,“入了冬,池水冷,赶紧回房间洗个热水澡,重新换身衣服,别回头感冒了。”
韩愈垂眸看了一眼姜清欢的手,目光这次是真的冷了。
姜清欢察觉到,讪讪的松开手,身体半挡在姜以迟身前,笑着说:“阿愈,以迟年纪小,有时候做事难免鲁莽,若是她做错了什么,我代她向你道歉,你别怪她。”
韩愈越过姜清欢,把视线投落在姜以迟身上。
她站在那里,没有害怕,也没有惊慌失措,眼眸沉静从容,但毕竟知道自己做错了,在歉疚和怨愤中小小挣扎着。
这样的人,这样的小举动,纵使是脾气不好的韩愈,表情上也温软了许多。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声音虽冷,但却没有斥责,反而多了几分容忍。
她在车内推开他,韩愈并不意外,毕竟毫无征兆吓着她了,至于被她推进池水里,虽然面子不好看,但他知道她不是有心的。
不遇姜以迟,竟不知他能待人宽厚至此。
姜清欢有些意外,原以为韩愈会发怒,不曾想……
韩愈越是好脾气,姜以迟就越是想逃离,看向韩愈,大概觉得冷,背挺得很直,流利的线条里透出强硬之气。
若不是姜清欢在这里,姜以迟很想回一句:“你说我走那么快干什么?”
突然被吻,或许若干年后,等她修炼成职业白骨精,或许还能淡定如常,但18岁的她,还不能做到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初吻被夺走,心情又岂是“复杂”两个字就能形容的?
姜以迟不愿在姜清欢面前展现出她的坏情绪,所以垂头,不语。
阳光下,浑身湿漉漉的年轻男子,见姜以迟低头,眉心微不可见的皱了皱,摊开右手,一支手机出现在姜以迟面前:“你下车的时候,手机落在车里,刚才进了水,你试试能不能用,不能用的话,我赔你一支新的。”
姜清欢这次是真的吃惊了,茫然的打量着韩愈,然后再看向姜以迟,她认识韩愈那么多年,几时见他这么好说话过?
冻糊涂了吗?
姜以迟微愣,接过手机,外壳水渍有些凉,她没想到韩愈在后面追她,是想把手机给她,她还以为……
车里车外,一幕幕萦绕脑海,宛如毛线绕城一团,姜以迟心里有点乱。
中午,韩永信回来,先是对姜以迟嘘寒问暖,叮嘱她以后吃东西要小心,并且交代冯妈,不要做海鲜类食物。
姜清欢抿嘴笑,不说话。不见韩愈出现在餐桌上,韩永信皱眉道:“阿愈出去了?”
“正在房间里洗澡。”姜清欢说着,看了姜以迟一眼。
“大中午洗什么澡?”韩永信是谁,很快就从姜清欢的神情中发现了端倪,反倒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他怎么了?”
“阿愈他……”
“韩愈……哥哥掉进了游泳池里,我不是有心的。”姜以迟打断姜清欢的话,韩愈落水跟她息息相关,没必要藏着掖着。
还是有私心的,姜以迟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只说韩愈掉进了游泳池,至于怎么掉进去的,并不说明,徒留韩永信一人去猜。后半句隐隐后悔内疚,任何一个长辈见了,都会心生不忍。
韩永信也不例外。
韩永信并不避讳他对姜以迟的欣赏和喜欢,小小年纪,不骄不躁,眉目沉静从容。看得出来,阿笙是个能够很好克制情绪的人,如果她和韩愈闹别扭,韩愈怕是事先做事说话惹恼了她。
韩永信声音温和,笑着安抚姜以迟:“小事,别放在心上。”
“孩子间小打小闹原本也不是大事,下次注意就好。”姜清欢紧了紧姜以迟的手,站起身,扶韩永信起身:“永信,我陪你上楼看看阿愈。以迟,你不用等我们,吃完午饭,回房间好好睡一觉,下午让医生来家里再给你好好看看。”
姜清欢了解韩永信,虽然有时对儿子颇有微词,但毕竟是亲生骨肉,听说落水,难免会有所担心。
姜以迟看着顾清欢和韩永信的背影,哪有心思吃饭,这边刚放下筷子,就听到了门铃声。
冯妈还在厨房里,姜以迟起身离开别墅,下了台阶,走过鹅卵石小道,就看到了韩家雕花黑铁门。
有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年轻小伙子正提着保温箱站在外面,向里面频频张望着,看到姜以迟,笑了笑,在阳光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小伙子笑道:“是姜以迟,姜小姐吗?”
姜以迟微愣,没想到来人是找她的?
“对,我是。”
闻言,小伙子从保温箱里取出一只密封好的水晶碗,交给顾笙:“姜小姐,您的粥。”
水晶碗温温的,碗盖上贴着一张纸条。
姜以迟揭下来,只见上面写道:“忌嘴,莫贪吃。顾。”
简单字句,带着难得一见的小幽默。
小伙子离开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姜以迟,阳光下,少女静默不语,垂眸看着小纸条,清丽的脸上,仿佛沾染了胭脂似的薄媚……
隆冬落水,韩愈下午发起高烧,一直昏睡到了黄昏。
临近年关,公司事情很多,韩永信还没吃完午饭就驱车去了公司,姜清欢担心冯妈一人没办法照姜以迟和韩愈,干脆留在了家里。
家庭医生姓陈,中年男子,个子不高,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摺叠出细密的纹络,说起话来温柔亲切。
他有一双锐眼,竟看出姜以迟排斥扎针输液,所以扎针输液时,一直在给姜以迟讲笑话听,并不见得笑话很幽默,但这份心意飘进耳中,落在心里,姜以迟若说没有感动,那是骗人的。
姜以迟输液的时候睡着了,并不知道韩愈浑浑噩噩睡了一下午,得知此事,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姜清欢走进姜以迟房间,活动酸痛的手臂,能够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忙了一下午,精神疲惫,整个人很累。
姜以迟这才知道韩愈落水,得了重感冒。
“韩愈一直高烧不退,急死人了。”姜清欢能够这么说,并不是演戏,她是真的关心韩愈罴。
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某种小情绪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而出,提及韩愈,姜清欢会担心。
姜以迟掀被下床,弯腰穿鞋时,问姜清欢:“现在退烧了吗?”
姜清欢松了一口气,“退了。”
姜以迟有些无动于衷,穿好鞋,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姜清欢以为阿笙出于愧疚,打算探望韩愈,紧跟着站起身,“阿愈刚睡着,晚会再去。”
姜以迟转身,看着姜清欢,轻轻一笑:“姑姑,我几时说过要去看他了?我只是忽然间很想吃蛋糕……”
姜清欢微愣,无语。韩愈因她感冒,难得她还能摈弃内疚,自得其乐。
04年盛夏,韩永信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姜以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对,姜以迟善良,同时也很心狠。
她这个小侄女,看似有情终无情,看似无情终有情,想法难测,姜清欢看不清,总之道行颇深。
黄昏,宽敞明亮的厨房里只有姜以迟一人,她在做蛋糕。
鸡蛋调好,放入蛋糕粉,加入少许牛奶和小块橙子,搅拌均匀后,放入微波炉。
橙子加热后,略有苦味,姜以迟以前在家里尝试过,味道还不错。
高火五分钟,蛋糕膨胀起来,仿佛怀揣着满满的喜悦,随时等待赏识者采撷。
“叮——”
姜以迟从烤箱里捧出蛋糕,闻着浓浓的香气,洁白的颜色,饱经白雪厚待,隐有烈阳光华涌动。
姜以迟切了一块蛋糕,放在小碟子里,配上叉子,软软的蛋糕含在嘴里,淡淡的苦,心里却溢满了温暖。
吃完蛋糕,姜以迟又去院子里转了转,这才返身回房,路过韩愈房间时,门没关紧,韩愈生硬沙哑的话语从门缝里溜了出来。
“姜以迟呢?你把她叫来。”这话是对冯妈说的。
姜以迟装作没听见,回到房间,刚在床上躺好,冯妈就走了进来,原本想叫姜以迟去看看韩愈,走到床边却看到姜以迟在睡觉,左右为难,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后来,姜以迟是真的睡着了,再次醒来已是深夜,房间里静悄悄的,姜以迟伸手摸手机看时间,却忽然想起手机进水,早已不能用了。
508几位舍友、蒋依依和楚逸联系不到她,也不知道会怎么胡思乱想。
兴许姑姑知道她黄昏时胃口不错,吃了两块蛋糕,所以才没有叫她下楼吃晚餐。
夜里很静,姜以迟打开门,下楼喝水,经过韩愈房间时,里面毫无声息,应该是睡了。
喝完水,姜以迟上楼,深夜十点左右,幽深的走廊里,灯光朦胧,若不是对方修身如玉,容貌英俊,姜以迟可能会以为夜半遇鬼。
那人不是韩愈,还能是谁,穿着厚厚的灰色睡袍,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正好堵住了姜以迟房门,一双眸子盯着阿笙,乌黑深沉。
来者不善。
“姜以迟,你真狠。”韩愈神情平静,字音却压得很重。
两人房间距离很近,只有几步路而已,姜以迟明知他重感冒,还能避不相见,不是心狠,又是什么。
姜以迟笑了笑,她可以善良,但她从不轻易出售她的善良。
“能让开吗?我要睡觉了。”她说。
韩愈眉皱了起来,“我们谈谈。”声音还真不是一般的沙哑。
姜以迟垂眸看着地面,想了想,抬眸看他:“韩愈,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人,身边众女环绕,甘心某一天被一个女人束缚自由吗?”
“如果心动,又有什么不可以?”说着,轻轻咳嗽起来,如此一来倒是冲淡了他话语间透露而出的锐度。
姜以迟视线越过他,投向角落盆栽,悠悠道:“一朝心动,不过是水月镜花。”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此情不长?”韩愈在笑,但习惯使然,那笑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讥嘲。
略一沉吟,姜以迟凝声道:“姜清欢是我姑姑。”
“那又怎样?”为了避开他,她还真是煞费苦心,连姜清欢都被她搬出来充当挡箭牌。
她越是对他不上心,他越是要得到她。
这次轮到姜以迟皱眉了:“你不是很讨厌我姑姑吗?”
“你是你,她是她。”
深沉的夜,姜以迟看着韩愈,男子静默而立,漆黑的眸,仿佛尘埃被吹散一角,折射出凛锐的光。
他是认真的。
是夜,姜以迟无声无息呆坐大半夜,到了凌晨才入睡,醒来已经是早晨八点左右了。
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气色好了许多,也许明天就可以回学校了,至于韩家……她唯恐避之不及。
睡了一夜,头发有些乱,姜以迟一边动手编头发,一边往阳台走去。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不受约束的渗进房间里,阿笙想,或许一会儿她还可以到花园里四处走走。
暖冬风微凉,腊梅绽放枝头,满目花色。
对于姜以迟来说,忽然走出房间,站在烈日下,眼睛多少有些不适应,待她避开眸子,适应光线,花园景色终于在她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阿笙的眸在转瞬间,被一个叫顾行舟的男人融进了冬日温情里。
她没想到顾行舟会来韩家,有些意外,似乎还有些欣喜。
冬日上午,花园里,清隽男子正在给花草浇水,灰色开襟针织毛衣,里配黑色衬衫,米色休闲裤,休闲皮鞋,戴着黑色边框眼镜,对触目花草照顾有加,韩永信拿着工具蹲在地上给树木花草施肥,两人不时说着话。
姜以迟笑了笑,他可知,现如今的他,气质矜贵之余,又增添了好几分亲和力,站在神坛上的男子,在和亲人说话的时候,终于在眉眼间沾染了尘世烟火。
“起床了?”身后响起姑姑的声音,短短三个字传送进姜以迟耳中,也传进了花园里。
顾行舟抬起头,眸子静默如夜,看到姜以迟时,眼里有了笑意:“早。”
姜以迟笑了,阳光下笑颜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