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躺在病榻上已有整整五日,右手和左腿依旧使不上力,好在这几日苏浣一直细心照料,天气好时也会在院子里转转,才不至于觉得苦闷。
此时正午刚过,叶凡披着寝衣坐在床边,盯着地上一小块泛白的地面,若有所思。
地下埋着父亲留给他的瓷壶,少年一直没有时间细看,这几日总是想挖出来看看,可右手始终无力,又不好劳烦苏浣。
叶凡心事重重的盯着窗外,梅雨季节到了,天气温和而伴着炎热,潮湿而又干燥,终日闷在家里,当然是不好受的。
少年偶尔也会回想起镇东白先生的书斋,自从那日被他医治好了过后,白慕遮便出了门,始终没再露过面。
苏浣也为这事苦恼许久,因为回不去书斋,只好在叶凡家落户,好在游山玩水惯了,也不拘谨,在屋里搭了草席,将就着睡了五天。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苏浣漫不经心的推开屋门,刚进里屋,就看见叶凡坐在床沿,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苏浣“啧”的一声,皱起眉头。
“你这伤没个一两月根本好不了,一天天的,瞎折腾什么。”
叶凡咧嘴一笑,“我只是想好的快一点。”
苏浣放下手上的斗笠,“有我照料,你还担心什么。”
叶凡无奈的笑了笑:“就是,因为这样,不想麻烦你。”
说到此处,二人全都不知如何接下话匣子,沉默了好一会。
苏浣忽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惊了叶凡一哆嗦,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苏浣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脯,大义凛然道:“我苏浣游山玩水,栉风沐雨惯了,从不欠人人情,我赏识的更是少之又少,你小子可是第一个。”
叶凡楞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浣忽然低下身子,伸出一指,竖在叶凡面前,一字一顿道:“以后等我仗剑江山,肯定要一个仆从,你跟着我好了!”
叶凡呆在原地良久,忽然莞尔一笑:“那我就跟你三年。”
苏浣问道:“为什么是三年?”
“因为三年后,我要回来见父母一面。”
——
镇外八盘山。
水鼋镇四面环山,地处险要,中间横穿一条水鼋江,自古便是风水气运凝转之地。
除了小镇所依傍的封鼋山之外,更有怪哉峰,九宫山,盘蛇峰,断背山等二十三座山头。而这八盘山,离小镇还有数十里的山路。
小镇虽是南杨木州三十六小洞天之末,依旧饱含大道气运,故此,镇外的山中也不乏山精鬼怪,但大多诚心修道,并不为祸一方。
此刻,一苍髯老者拄着拐杖行走在八盘山间,手中的紫藤杖上缠绕着几根细小藤条,鳞次栉比。老人脸上沟壑纵横,鹤发鸡皮,一头长发白如凝脂,身着一件墨绿长袍,悠然自得行走在山中。
眼下已是半山腰,已能看见不远处的封鼋山,一想到小镇就近在眼前,老者不禁“呵呵”笑了几声,“快哉快哉,哈哈哈哈。”
拍了拍手上的紫藤杖,老人慢悠悠的迈出步子,却忽然一愣神,疑惑的看了看四周,恭恭敬敬的问道:“敢问是哪路山神在此窥视老夫?”
一阵劲风吹过,林间飞起几只青鸟。
老人转过身子,竟发觉一道白色的烟尘飘在身后,隐约看出是个人形。
老者差点一屁股惊坐在地上。
那飘忽不定的烟尘却忽然开口说话了,竟是孩子的腔调:“你这个花花绿绿的老东西就是新任城隍?”
老者虽然有些疑惑,可又不好动怒,只得毕恭毕敬道:“正是,老夫便是大黎钦点的水鼋镇新任城隍。”
那白色烟尘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悠悠道:“上任之后如果有人向你求得头炷香,知道该怎么做吗?
新任城隍正欲询问,却忽然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滚落山崖,没片刻的功夫便一路滚到山脚下,紫藤杖也不知遗落何处,发冠散落,狼狈至极。
老者震怒道:“你个山精鬼怪也敢戏弄老夫,待我享受香火之后,第一个移平你的山头!”
老者用力撑着双腿,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边上一只手忽然拍了拍老者,回头一看,原来是有人递给他拐杖,老者连忙道谢:“多谢啊,还是好心人多。”
待看清之后,原来是刚才那道白色的烟尘,老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个……”
忽然脚下又一滑,滑落到一旁的小溪中,老者大声喊着救命,那烟尘冷笑一声,提起这位弱不禁风的新任城隍。
老者趴在岸边一旁的青石上,欲哭无泪道:“我只是顺应朝廷的意思,一辈子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好不容易死了还要受这份活罪……”
那道烟尘静静听着老者抱怨完,“得了,你生前也不过是炼体六重的修为,能有这份机缘,不错了。我好歹受这一方镇民供奉三百余年了,就算神格已破,对付你个山精还不如的堕魂,易如反掌。”
新任城隍听到此处,忽然一怔,“您居然是前任城隍?”
烟尘凄凉一笑:“不错,正是。”
老者连忙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敢问前辈为难在下,所为何事啊?”
“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
“我叫张廉,灼阳山祖之徒。”
烟尘忽然冷冷一笑,“又是这灼阳山,看来,你们是非要一争了。”说完,忽然提起老者的衣领,厉声道:“要是有个姓陆的书生找你求头香,必须要给他,知道了吗。”
老者被提在半空中,吓的要死,连忙道:“我一定给他!我一定给他!”
烟尘所化成的老者点了点头,“很好。”忽然一运力,老人便飞了出去,伴着一阵劲风,跌跌撞撞的飞进几十里外的城隍庙。
庙外正在修筑的伙夫,忽然被一阵狂风迷的睁不开眼,等到风停了,一个挑担的伙夫大声喊道:“城隍爷发光了!”
众人赶紧揉了揉眼睛,新塑的泥身刚涂上金印不久,只道是他看花了眼,不再理睬。
泥身后的佛龛里,城隍蜷缩着遍体鳞伤的身子,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