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业顿时来了兴致,打趣道:“陆先生您德高望重,我一个小小的督造官,怎能收您的人情?”心中却冷冷一笑:“我巴不得你跪在地上求我。”
陆观尘会心一笑:“我陆某从不白拿人短,小镇之内,大人您今后定然畅通无阻。”
刘业摆了摆手,“哈哈哈,那便承蒙您的美意,我刘某自然是不好推辞了。”却又话锋一转,“这国运香,当真有这么灵验?”
先生琢磨不透的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刘业自知不好多问,正色道:“我自会妥善处理,还请先生放心,金口一开,断然不会失约。”
——
井渊巷里,叶凡躺在病榻上,此时伤势已经好转的多,身上的伤口也已被白慕遮妥善处理。
苏浣轻轻取下他手中的袖剑,伤口深可见骨,掌心缺了一大块肉,连忙敷上白慕遮准备好的敷贴,轻声道:“这呆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殊不知床板下正躺着一只土龙,此时也像叶凡一样,毫无生气。
苏浣坐在床前,看着呼吸逐渐舒缓下来的叶凡,心头也松了一口气,起身打开屋门,在院子里转了转。
此时正午刚过,方才下过一阵急雨,院子里微微有些凉爽。苏浣忙前忙后,整整看护了叶凡一上午,白慕遮又不知去了哪,自己闲下来,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
或许,也该离开这里了吧。
门外忽然嘈杂了起来,打断了苏浣的思绪,少年回过神来,轻手轻脚的打开院门,探出半个身子。
只见一位读书人模样的青年,牵着隔壁阿枫的手,安慰着他什么。
苏浣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那读书人见到苏浣,微微一笑,行了一礼,苏浣有些窘迫,也回了一礼。
阿枫此时依旧有些茫然无措,眼神空洞的望着叶凡家的大门。
苏浣开口问道:“请问先生是?”
读书人应声道:“我是镇南陆回学堂的掌书先生,陆观尘。”
苏浣心头一颤,这就是那日,仅仅一个念头,便压的我和白哑巴半天不敢动弹,令白哑巴不敢反驳的陆先生?
先生脸上依旧是笑,却让人不明其意。
苏浣恭恭敬敬的开口问道:”先生您定然也知道昨天的变故,眼下您如何决断呢?”
陆观尘轻轻一挥袖,一阵微风忽然穿过小巷,一旁的屋檐上睡着一片遭雨打湿的银杏叶,被春风卷起,飘摇着远去……
先生抬起头,遥望远去的银杏,“阿枫的父亲我已经托人安葬,他本身就勤奋好学,我愿收他为书童,将我的衣钵,尽数传授。”
阿枫紧紧抓着陆观尘的袖子,鼓起勇气问道:“这位哥哥,请问叶子哥哥现在在哪?请替我转告他,我没有怨他的意思。”
苏浣微微一愣,摸了摸阿枫的头,轻声细语道:“从现在开始,你千万不能被眼前的景象困住了。”
阿枫十分不解,可又什么也没说。
先生牵过阿枫的手,向着苏浣轻轻颔首,转过身子,正欲远去。
“先生!”
众人猛然回首,只见叶凡披着单薄的寝衣,满脸煞白,左手用力倚靠在门板上,艰难的抬着头,望向众人。
苏浣心里忍不住怒骂,刚醒过来又开始折腾。
陆观尘望着叶凡,轻声道:“你不要逞强,好好养伤。”
叶凡摇了摇头,“先生,我,有目标了。”
陆先生望着眼前这位倔强的少年,思绪又飘向远方,似乎是几百年前,又似乎只是短暂的将来。
先生忽然释然一笑:“叶凡,你记住了,从今往后,当断则断,要记住,何为人。”
牵着阿枫的手,缓步走去,阿枫不住的回过头来,望着叶凡,最后,消失在巷前。
叶凡无声的望着二人的背影,左手渐渐支持不住,倒在门前。
苏浣无奈的拍了拍脑袋,扶起昏迷的叶凡,快步走到床前,将叶凡放下,盖上寝衣,叹道:“这小子迟早要被自己拖死。”
叶凡咧嘴笑了笑。
苏浣忽然回过神来,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半天,茫然道:“错觉吗。”
叶凡真的累了,在那九死一生的瞬间,脑海里忽然飘过很多,却唯独没有看见失踪的父亲。
少年也算是释然了。
他想起那一年的大年初一,鞭炮声中一岁除,病重的母亲紧紧抓着他的手,满脸不舍,“凡儿,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年年岁岁,岁岁平安。”
叶凡那时并不懂,为什么病成这样的母亲,依旧惦念着自己。
鞭炮接连炸开,像是鲜红的彼岸花映照在雪地里,母亲最后的目光永远的定格在他脑海中,“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少年终于昏了过去。
——
镇南,城门。
陆观尘握着阿枫的手,平静的看着脚边碎落的匾额,原本字收内敛,暗含气运,如今却毫无预兆的碎裂。
阿枫轻声道:“先生,这个匾额好像是不久前碎的,不是书斋里的学生干的。”
陆观尘依旧毫无起伏,捡起一块碎落的匾额,捻在手心。
说书人忽然来到一旁,“你当真要一意孤行?”
陆观尘点点头:“别无选择。”
说书人忽然笑了:“我和你啊,还是不对付。”
陆观尘转过头来,“那背上了匾额命数的小丫头现在如何?”
说书人事不关己一般,悠哉的环抱双臂,“只知道是个霍府的小姐,人不傻,挺机灵的。”
陆观尘叹了口气,“只怕,是要沾惹上数不尽的因果了。”
“哈哈哈,我倒是不怕,既然你已经决意如此,我也不说什么了。至于那个小丫头,我到时候就另想办法了。”
陆先生置若罔闻,什么也没说。
阿枫紧紧握着先生的手,一连疑惑的望着说书人,刚才的那番话,他自然是不明所以的。
说书人半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阿枫,咧嘴一笑,“接下来,便是随风九万里的浩荡长途,你可别辜负了老陆的心意啊。”
陆观尘忽然一皱眉,瞥了一眼说书人,说书人登时不再多嘴,拍了拍手,信步远去。
陆先生握着阿枫的手,向书斋走去,三人就这样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