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经过一月有余,此刻已经修筑的七七八八,新任城隍的泥身在红烛照耀下,亮的发红。
刘业站在泥身前,笑的合不拢嘴,对一旁的宋应大声道:“如今修筑一事只差焚香祭天,昭告先人,宋应,还望你莫要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宋应拱手道:“大人,我必当亲力亲为,绝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刘业点点头,“如此甚好。”却又忽然眉头紧锁,心事重重道:“虽说圣上暗中示意我不必留意国运香的去处,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也不知这一方洞天之主,究竟意欲何为。”
佛龛里的城隍听的云里雾里,隐隐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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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西的井渊巷巷口,双儿费力提着一桶从福禄巷前打来的井水,一张俏生生的脸涨的通红,眼见已经到了家门前,便放下沉甸甸的水桶,擦了擦眉梢的汗。
走到巷前,正准备推开门,却忽然心念一动,探出身子看了看巷子深处。
只见苏浣站在叶凡家门前,怀抱双臂,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
双儿脸微微一红,行一万福,低着头挤进家门。
妩媚却不妖艳,大有小桥流水人家的娇羞,又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小镇上对双儿有好感的同龄人自然是不胜枚举。
苏浣忽然一笑,大踏步走进院子,向正在喝药的叶凡说:“你喜欢那个李槐安家里的丫鬟吗?”
叶凡咽下一口苦滋滋的草药,眉梢微微一扬,“不喜欢。”
苏浣还是轻描淡写的问:“为什么?”
叶凡摇摇头,还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她有点奇怪。”
苏浣不明白叶凡口中的奇怪是指什么,不过也没有细问,他本身就是想逗叶凡开心。
叶凡这几天的伤势非但没有好转,手脚反而越发无力,原先体内的那股四处流动的怪力,现在已经犹如过江蛟龙一般,于穴位中畅通无阻,再这样下去,只怕真要如白慕遮所言。
少年也意识到如今自己的伤势越来越不对劲,这几日时常会梦到跪在桥上的黄夜行,嘴里念叨着奇奇怪怪的悼词。
按照黄夜行说的,少年只能活一个月,如今已是四月中旬,叶凡至多还有二十天可活。
不过,这件事叶凡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眼下浑身越来越使不上力气,少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
久卧病榻,少年偶尔会想起母亲,原来对身边发生一切都无能为力,是这样令人苦闷。
想到此处,叶凡不禁长叹一声,满脸愁容。
苏浣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问道:“杀人是什么感觉?”
叶凡微微一愣,像是要解释什么,犹豫了半天,“大概,就是取下一片叶子。”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苏浣对叶凡,始终是想不明白的,自始至终,他对任何事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那一晚,二人分别前,叶凡眼中满是决绝。
苏浣看着叶凡的右手,轻声问道:“你怕死吗?”
叶凡微微一笑:“还是怕的。”
苏浣却忽然厉声道:“那就不要总是死气沉沉的,我还等着你践行三年之约呢。”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一个是为了遥远的将来,一个是为了宁静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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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外城隍庙。
陆观尘看着城隍泥身,俯身行一礼,毕恭毕敬道:“书生陆观尘,前来求这道国运香。”
城隍泥身上闪出道道金光,台上的香炉里燃着一只紫檀香,应声熄灭,飞到书生眼前。
陆观尘又一拜首,“晚辈叩谢。”
泥身后的城隍老爷此刻享用了香火,已从苍髯老者变回一个年轻男子,道骨仙风,模样出尘。只见他端坐在佛龛上,打趣道:“这姓陆的还算客气,要是再来一次前几天的折腾,我可吃不消。”
庙外,刘业负手立在屋檐下,看着远处的封鼋山,心中无限感慨,“我们差不多也该动身回京了。”
宋应听出了刘业的言外之意,识趣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刘业摇了摇头,“和圣上相比,我的心愿不值一提。”
——
镇中,银杏广场布满了镇民,说书人在树下念叨着大黎十七代先帝的丰功伟业,又忽然话锋一转:“我们水鼋镇世代先祖,上昭苍天,下祭鬼神,保佑小镇福地,换得千年平安。当今圣上念得小镇福源,于镇外修筑城隍庙,可谓是光宗耀祖,显祖荣宗的好事,大家务必要感恩戴德啊。”说罢,拱手向天拜了拜。
只见他在树下说的吐沫星子直飞,镇民们听了半天,才知道是说城隍庙的事,大多安静了下来。
说书人心念一动,一拍响木:“可惜今年年份不好,雨季来的过早,恐怕不多时日,小镇就要迎来一场洪水泛滥之灾啊。”
听到这里,镇民知道这位神神道道的说书人又要借机说些巨鼋的事迹,全都一哄而散,不多时,只剩下说书人自己了。
“一群乡野蛮夷,我可是在泄露天机,你们居然如此不领情,真是,哼。”说书人愤愤然道。
缓步走来的的陆观尘会心一笑,站在说书人的算命摊前,轻声问道:“你眼下打算何时动身?”
说书人掐咒年诀好半天,装模作样道:“大概十日之内就要离开了吧。”
“今年这么早便回去了?”
“你以为我想啊,一年我至多在此地待三个月,接下来又是一场生死浩劫,我可没有洪福齐天的本事,赶紧收拾家伙跑路得了。”说书人没好气道。
陆观尘微微一笑,却又什么也没说。
说书人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别和我这样啊,有事说事,我欠你的人情我记着呢,跟明镜似的,不用你提醒。”
陆观尘伸出手来,将求来的国运香放在说书人手心。
说书人微微一愣,“你这是要做什么?这我可受之不起。”
“交给叶凡吧,我能做的,唯有这些罢了。”说罢,一阵清风拂过,片片银杏凋零,陆观尘转过身子,缓步走向镇南的学堂。
说书人长叹一声,“今与郎君,矣,天荒地老,永无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