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萧瑟，血腥味伴随林间的劲风袭来，叶凡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苏浣扶住呆若木鸡的叶凡，大声的说了些什么，可是少年仿佛聋了，什么也听不见。
等少年缓过神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浣已经不见了，阿枫的父亲依旧倒在眼前，只是再不像往日里那般泼皮耍横。
叶凡脱下外衣，轻轻罩在他身上，将他背起来，瘦弱的少年就这样背起父亲曾经的好友，轻声道：“凌伯伯，我带你回家。”
日暮渐起，小镇一如往常的宁静，少年背着冰冷的尸体，踏在布满烂泥堆的镇西窄巷前，只觉得步子越来越沉重，站在阿枫家门前，浑身湿透的少年驻足良久。
灵敏的听觉告诉他，阿枫正在院子里读书，可声音却低的细不可闻，应该是在焦急的等待父亲吧。
叶凡抬起手，却滞留在门前，又狠了狠心，却怎么也敲不下去。
犹豫了片刻后，眼前的门缓缓打开，阿枫露出半个脑袋，怯生生的看着叶凡，又望见背后父亲的脸，顿时安心了许多。
叶凡顿了顿，咬紧牙关，轻轻跨进院门，将凌伯放在院子的地上。
阿枫顿时感到不解，连忙问道：“叶子哥哥，我爹是喝醉了吗？”
叶凡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阿枫，你爹他……死了。”
阿枫呆立在原地，猛的扑到父亲身旁，依旧是哭，却从未有过的大声，只听得撕心裂肺般的无助，悲伤如潮水般涌来，淹没院子里的二人。
叶凡明白阿枫的心情，就像多年前，得知父亲在山中失踪一般。
一只泛黄的，芦苇编的蚱蜢躺在屋檐下的石凳上，无声的看着二人。
药铺杨老头义诊后经常说：“这人命，当真是轻贱的不像话。”
叶凡第一次明白了这句话。
半个多时辰后，叶凡将凌伯安置在了屋内，掏出五百文钱，轻轻放在阿枫手心，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悠七八圈，还是觉得不放心。
夜已深，听取蛙声一片，少年挑起一盏灯笼，拉着阿枫的手，慢慢向镇南的学堂走去。
阿枫一路上都心神不宁，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哭哭啼啼，叶凡只好一路连哄带骗，阿枫却总是回头看向井渊巷。
不多久，隐约可见学堂微弱的烛光，只见陆先生半披着长袍，独坐屋檐。
少年驻足在竹林前，轻轻推了推阿枫，大抵还是孩子，连忙说了好几声谢谢，飞快的跑向学堂。
叶凡站在小道间，晚风悠远，却满是凄凉。阿枫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间，终归一片刺耳的宁静。
少年叹了口气，提起灯笼，慢慢朝巷子走去。
等走到巷子前，一个倚靠在墙边的身影忽然闪了出来，原来是苏浣。
只见他匆匆忙忙道：“你乱跑什么？我不是让你原地等我吗？”
叶凡摇了摇头，沉声道：“对不住，我累了。”
苏浣摆了摆手，“算了，也没什么，凶手杀人手法高调，但却不敢在小镇造次，估计是修道之人。”
灯笼闪烁一二，轻轻熄灭。叶凡问道：“你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苏浣摇了摇头：“不行，是在我们去小溪前下的手，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叶凡点了点头，“你可以借我一把刀吗？”
苏浣有些不解，挠了挠头道：“你要刀做什么？”
叶凡腼腆的笑了笑，“防身。”
“也是，太蹊跷了。”说罢，苏浣抬起右手，轻轻卷起袖子，露出一只精巧的木制绑手，只见他微微一用力，便从袖间伸出一只短刀，用力一拔，将短刀放到叶凡手心，“记得别弄丢了，这袖剑可是我娘给我的。”
叶凡点了点头，接过这短刃，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揣在怀中。
苏浣有些担心这少年，拍了拍他肩膀，“我先回白哑巴的书斋，你小心一些。”
叶凡用力的点了点头。
苏浣走几步后，忽然转过身来，“别做傻事。”
少年置若罔闻，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小巷。
打开院门，叶凡连忙把大门关上，又将熄灭的灯笼放在屋子里，少年抬头看着漫天星辰，只觉得一切都如杨老头呼出来的烟丝，怎么也抓不住。
少年从柴堆里翻出砍柴刀，磨了又磨，又把苏浣给的袖剑用布条缠在小腿上，以备不时之需。
叶凡默默打定了主意，不为自己，只为这一方生养自己的小镇，只为苍生。
不多久，渐渐下起了小雨，叶凡打开柜子，印章和经书依旧完好如初，少年取出一顶斗笠，牢牢系紧在头上。站在门前，平静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道：“我出门了，爹，娘。保佑儿子平安。”
——
雨下的急了，叶凡早已是浑身湿透，怀中抱着砍柴刀，坐在望月溪边的石头上，雷声轰鸣，雨季来了。
少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不愿意放过一丝雨滴外的杂音。
叶凡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耳朵很灵，他能听见地下的蛇巢蚁穴，能听见老银杏树飘落的每一片枯叶，能听见小镇富家子弟的鄙夷。
也就是因为耳朵灵，才认出了跟踪自己的苏浣。
少年凝神静气，仔细聆听，小溪的水流，雨滴的清脆，雨打竹林的急促。
一丝也不肯放过。
叶凡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可能是因为阿枫的请求，也可能，是因为父亲失踪时，自己的无助。
——
镇南陆回学堂。
陆观尘安顿好惊慌失措的凌枫，挑起一盏灯，独坐回廊中。遥望院子中的一口满是青苔的古井，沉默不语。
一道雷声闪过，回廊边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原是先前城隍庙里的老者。
依旧是一道白色的烟尘，只是这次愈加黯淡，好像随时都会散去。
那老人走到陆观尘身旁，轻轻坐了下来，不可一世道：“那姓叶的傻小子就快要死了，你不出手？”
陆观尘面不改色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老者冷哼一声：“他母亲因他折寿四十年，父亲因他连个全尸都不剩，你就算把那江山印给那小子，强行镇着他的命数也不过是徒劳。”
陆观尘长叹一声：“师兄，虽说叶凡这一世和你我已无师徒之缘，可点化之恩，终归还是要报的。”
老者鄙夷道：“点化？把你拴在这个镇子上，把我塞到泥身里就是点化了？”
陆观尘微微一笑：“然。”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